祖國最西端,莽莽帕米爾高原。古波斯語的意思是“平屋頂”,可這里,群山如闕,雪峰林立,平均海拔高度在5000米左右,歷史上是絲綢之路南北兩道的交匯之處。在這“世界屋脊”的頂上,因極度缺氧,寸草不生,天山飛鳥絕跡,生物學家宣布它是“生命禁區”,地質學家稱它為“永凍層”,西方人叫它“死亡雪域”。然而,一茬又一茬的邊防武警官兵忍受著常人難以想像的艱辛與痛苦走進帕米爾,踏上世界屋脊,尋找屬于自己的春天。
我一直在想那些生活在西陲冰山雪谷深處的邊防軍人,在特殊環境里的生活將變成什么樣子?
等待和期盼終于成為現實。
又要上帕米爾高原了,心里有種按捺不住的激動,腳還沒有邁出家門,心卻早已飛到了神奇的雪域高原……
我太在乎去帕米爾了。感覺里,我屬于帕米爾,帕米爾也屬于我。我的一切似乎都被強烈的陽光融化在了那片土地上。
走近高原,才發現高原的天空深遠而空靈,高原的太陽很近也很遠。面對如此浩瀚而凝重沉寂的高原,似乎可以觸摸到生命的古老,歲月的漫長。
越野車像只小蟲,在高原蜿蜒的山路上蠕動。
在這種時刻,你會覺得人是多么渺小,大自然以它無法抗拒的魔力,給人蒙上一層神奇的色彩。讓人真實地感到,在帕米爾高原上,惟有生存才是驗證生命的形式,而邊防軍人將這種形式執著地化為一種悲壯。當我真實地站在這塊幾乎與塵世隔絕的堅實的土地上時,發現邊防軍人是高原不可缺少的組成部分,隨著歲月的流逝,他們的生活被高原提純和壓縮,他們不變的身影,成了高原上舞動而鮮亮的生命。這些生命與陽光下的雪山、藍天上的白云、神秘的帕米爾是如此地契合,讓人感動之余,更傾心于它的韌性和偉大。
此刻,我就真實地置身于帕米爾高原的腹地了。
紅其拉甫官兵生活寫真之一——在帕米爾最初的感受
“一頂帳篷擋風雪,三塊石頭支起鍋”,紅其拉甫人用特別能吃苦、特別能戰斗、特別能忍耐的紅其拉甫精神,在這塊不可逾越的天然屏障上,將旗幟插在世界屋脊上,他們所能忍受的痛苦是難以用語言表述的。
位于風雪帕米爾高原的中國-巴基斯坦邊界的紅其拉甫邊防檢查站,1995年5月23日,國務院總理李鵬、中央軍委主席江澤民簽署命令,授予紅其拉甫邊檢站“模范邊防檢查站”榮譽稱號,成為我國萬里邊防線上一面高高飄揚的旗幟。它是我國西大門,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邊防檢查站,在海拔5300米的前哨班,全年無霜期達60天,冬季溫度零下70度,空氣中含氧量只有海平面的48%,每年有一半時間刮七八級大風,大雪封山達八個月之久。能踏上這塊不毛之地,是我很久的心愿。
隨地方慰問團由喀什出發,前往紅其拉甫,汽車進入山區,便沿著蓋孜河緩緩而上。透過車窗,遙岑目眺,只見山勢嵯峨,峰巒突兀,許多大山直插云天,如斧削刀砍一般。這時候,群山在艷陽的照耀下,呈現出各種色彩,土黃色、紅色、白色……
接近黃昏時,我們來到了高原深處的慕士塔格峰下。
這時,司機突然將車向左一拐,駛上一條小道,他笑著說:“中途要翻4000多米的蘇巴什達坂,天快黑了,路很難走,今晚只好住在布倫口派出所了。”
第二天,車子到了紅其拉甫,個別同志高山反應嚴重,頭痛欲裂,腦悶惡心,臉色蒼白,嘴唇發紫,渾身上下都難受。但看到官兵們執勤、訓練的場面,聽了一個個動人的故事,我們都被感動了。
“雪有情,冰有情,山有情,國門前邊防男兒最有情;天作證,地作證,風作證,帕米爾戀愛畢業不發‘證’”,這就是帕米爾邊陲海拔最高的戀愛角上的壯歌。有的干部年近30歲,論個人素質、家庭條件都不錯,可是他連續談了幾個對象,皆因他在帕米爾高原而告吹。官兵們曾聚在一起,給最后一個負心姑娘寫信,無奈大山的紅絲線最終系不住她離去的身影。
面對白天兵看兵、晚上數星星的生活,面對這些天天見到、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雪山和兵,幾乎急出了病。一位大學生鋪開信紙,給遠方的戀人訴訴心曲,但提筆半天只寫了一句話:“我渴望見到一個陌生的人,見到一塊陌生的石頭,見到一株陌生的綠草……”戰友們湊過來一看,淚如泉涌。
冬季的帕米爾高原,滿目蒼涼,亂石、冰封,羈旅在這里的邊防軍人,即使引頸長望,終不可歸。一名河南籍入伍的戰士,母親因疾去世,弟弟妹妹年幼,父親受刺激精神失常,家庭生活十分困難。家里把電報拍到了喀什,因大雪封山,3個月以后他才收到家里的電報。消息傳來,淚水無聲地涌上他的雙眼,自責和悔恨使他的心都碎了。他把自己關在屋里哭了整整一天,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哭喊:“母親啊,自古忠孝難兩全,來年的春天,我去給您上墳。”
曾有一位將軍來紅其拉甫視察工作后感慨地說:“能在這樣艱苦的環境中呆著就是好同志,呆夠三年都可以立功。”紅其拉甫的官兵不但長年呆著,而且扎下了根。電視劇《中華之門》攝制組到紅其拉甫實地采訪錄像,在海拔4300多米的皮拉力山站,全體官兵度過了一個難忘的除夕之夜。劇組全體同志向官兵們題寫了贈言:“紅其拉甫,祖國西部圣門,系著億萬人民。”這些樸實無華、感人肺腑的言語,是對紅其拉甫人的贊美。寫到這里,我又想起紅其拉甫的歌謠:“天上無飛鳥,地上不長草,風吹石頭跑,四季穿皮襖,飯菜蒸不熟,氧氣吃不飽。”
一首首歌謠,聽人心焦。
一首首歌謠,讓人把淚掉。
紅其拉甫的歌謠,最純最好,在帕米爾高原獨領風騷。
一位詩人曾經說過:“海拔就是一種境界。”那么,什么樣的境界便能陶冶出什么樣的品格。不是說艱苦嗎,似乎什么人都可以輕言艱苦,只有帕米爾的士兵不肯輕易說出這兩個字。問他們苦不苦,他們說習慣了苦,自己心中不認為苦也就自然不苦了。站在高處、寒處,缺綠處、缺氧處,看蒼涼落日,也就進入了一種高遠的境界。如果沒有那種境界,那份艱苦便會苦得你連叫一聲苦的力氣都沒有。顯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昂首挺胸地立于這個高度的。
紅其拉甫官兵生活寫真之二——兵在陽光高地
太陽釘在天上的時候,這兒是僵死的,就連風也不呼吸。暴風雪過后的清晨,這兒是凝固的,枯死的小草也就變成了雕塑。有人說這里的時間和空間停止了運動,那沙山、荒原永遠是一派蒼涼,但這里的生命是世界上最頑強的,它造就了偉大的士兵形象。
越野車駛進蓋孜河谷,沿途看不到一棵樹,沒有什么特別的景致,只有曲曲彎彎的蓋孜河能帶給我們些快意。
途中,我們不斷議論要去的地方——紅其拉甫。很遙遠,不僅是地理的,也是心理的。道路崎嶇,氧氣稀薄,人煙稀少。
遠遠望去,被稱為“冰山之父”的慕士塔格峰,像一把直插云宵的利劍,銀光四射,海拔7719 米的公格爾峰云翻霧卷,紅其拉甫邊檢站就隱藏在那高大山峰的背后,在天之涯、地盡頭。
越野車喘息著,越爬越高,我坐在后座上,緊緊盯著眼前的山峰、河川。要知道,一場山洪、一場暴風雪、一陣泥石流,都足以使過往的人畜喪命。
十幾個小時的顛簸,艱難地穿過了300公里的山路到達地點,狂風四起,沙粒雪花般在空中飛舞,打在我們的臉上、身上。風中站立著每個官兵,衣著整齊,精神飽滿,黑紅的臉上顯露出高原特有的本色。墻上“守邊關、樂奉獻”幾個字清淅地在他們身后展開,體現出官兵更高的思想境界。
一般人在這里行走要慢,運動量不能過大,否則就會導致氣喘、胸悶、頭痛。
晚上,我走近一名新兵,他16歲,從云南入伍。他說剛上山時,晚上睡不著,半夜偷偷起來打手電看書,心里有說不出的空落,真擔心自己撐不住。當大漠的風第一次揭走他頭上軍帽的時候,當寒流第一次凍腫他鼻子的時候,當在鏡子里第一次看到高原本色就刻在自己臉上的時候……他是多么想念云南的山、瑞麗的水。他曾經憎惡和詛咒這山、這風,也為它哭過鼻子,只是偷偷地流下眼淚,又悄悄地擦掉了。
“今后有什么打算?”我的聲音比他還小,怕驚嚇了他。
“在干好工作的同時,抓緊時間學習文化,爭取考軍校,到最偏遠、最艱苦的地方去工作。”他坦誠地告訴我。
我心中納悶了,難道這里還不夠偏遠,還不夠艱苦嗎?
一位名人曾經說過:“我之所以成名,是因為我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我想說,我可愛的戰友之所以普通偉大,因為他站在了世界屋脊上。
二十年前的一天,一場大雪將帕米爾高原變為銀白色的世界,枯死的小草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空氣好像凍凝了,連雪山也似乎凍得緊縮在一起。落雪雖然已經停止了,但地上厚厚的積雪、空中彌漫的霧氣,一齊把寒冷揮灑向了高原。
這時,從慕士塔格峰后邊的山溝里抖抖索索地鉆出了一輛大卡車,十幾名初次上山的新兵,被黑風覆蓋在達坂之下,令人驚嘆的寒冷世界,強迫他們接受了高原上那種不可思議的現實:整整一天一夜,滴水未進,前無救兵,后無退路,怒吼的暴風雪完全失去了自控能力,整個高原似乎被它刮得抬不起頭,八小時之后,風漸漸停了下來,慘遭黑風的官兵第二天被其他戰友救出,一個個傷痕累累。十幾名新兵初來高原,便接受了這場風與雪的洗禮。從那時起便開始了他們至今已20年的高原生活。
是啊,屈指一算,他們上山已經20年了,這在一個人的生活歷程中是不多見的。
20年前,他們從喀什坐卡車,經過十幾個小時的跋涉,來到這個完全陌生的、海拔5000米的雪域高原上,對這里稀薄的空氣很不適應,原來活蹦亂跳的小伙子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空著兩只手走路,還得三步兩歇,來這里不幾天,臉上就掉了二兩肉,原本四方的臉棱角更加突出,他苦笑著說:“這鬼氣候,還真給我們這些新高原來了個下馬威”。軍人不服輸的毅力卻使他們堅定地站直了。
在這條艱難的路上,流汗、流淚取決于一個人的意志,但時間不允許他們將全部精力耗費在這條荒無人煙的山道上。這里面所包含的艱辛用語言是難以表達的。
長期的高原生活使他們患上嚴重的腦血管衰老等多種疾病,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蒼老許多。的確,他們太累了。為了工作,他們實實在在把根扎在了高原。
真是當兵當到了天邊邊。
天,高遠、湛藍。錦緞般的大雪,倚著山勢,勾勒出帕米爾高原的明暗起伏,山塬在太陽的照射下發出青色的光,除了偶爾有幾只蒼鷹在高空盤桓、掠過。
大自然巨大的抗拒力,使他們在山洪、狂風、冰雪中斷絕了與外界的聯系;殘酷的現實生活,迫使他們在瓜果飄香的七八月份,就準備儲存冬菜,備戰高原。
這太殘酷了,殘酷的現實告訴人們,這里是“生命禁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