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 要:隨著西方哲學史上語言轉向的發生,語言的地位大大提升。它已經被學術界普遍視為“人類存在的家園”、“人的存在方式”。語言工具論指導下的語言研究工作的局限性和新的語言觀的出現,都要求新研究方法的出現。文章以威廉#8226;洪堡特的語言哲學思想為基礎,揭示語言產生、存在和發展的特點,進而提出,解釋方法在語言研究中應該處于核心地位,從描寫到解釋是相應研究領域發生的方法論革命。
關鍵詞:語言;研究方法;描寫;解釋;革命
中圖分類號:B08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0100(2008)02-0032-4
Revolution of Language Study Methods: From Description to Interpretation
— On the Basis of Wilhelm von Humboldt’s Language Philosophy
Wang Xiumei
(Shaoyang Medical College, Shaoyang 422000, China)
Since the linguistic turn in the history of Western Philosophies, language has become more important, and it has been regarded as ‘Home of Human Existence’ and ‘Way of Human Existence’. The shortcomings of language tool theory and the appearing of new language theories demand new ways of study. This paper, based on Wilhelm von Humboldt’sLanguage Philosophy, reveals new characteristics of the emergence, existence and development of language, and proposes that the interpretative method should occupy the core place in language study creating methodological revolutionwhen the study method turns from description to interpretation.
Key words: language; study method; description; interpretation; revolution
“語言不僅是交際工具,而且是一個特殊在者;語言就是人,人就是語言。”(李洪儒2007:11)這一語言觀的革命性變化,要求語言研究方法隨之改變。文章以威廉#8226;洪堡特(Wilhelm von Humboldt, 以下簡稱洪堡特)的語言哲學中的部分思想為基礎,揭示語言的本質特點,進而探索語言研究方法由描寫向解釋轉化的學理根據。
須要鄭重申明,文章所采用的洪堡特語言哲學思想,主要來源于靳希平、吳增憲兩位先生的相應研究成果(靳希平 吳增憲 2004)。
1 洪堡特語言哲學的基本思想
1.1 語言的兩重性
人的行為具有兩重性。洪堡特認為,語言存在于人的行為的兩重性之中。其兩重性指:人的行為是將現象界的物質材料(material)沉積到思想的形式之內,這是從現象世界到思想的過程;同時,人的行為又是從思想到現象界的行為。思想活動本身是一種精神活動,而思想離不開語言(洪堡特 1999:65)。人通過思想活動產生對語言的需求和依賴。語言同這種雙向活動密切相關。所以,人的語言和精神行為一樣,一方面從外向內,另一方面從內向外(Albert Leitzmann1907:154)。
洪堡特指出,語言活動又是一種不斷向前發展的過程,它是一種純粹的語言內部活動,但在這種內部活動中,任何東西都在流動,不可能靜止不變(洪堡特 1999:56-57);同時,它又是一種從黑暗走向光明的渴望,一種由有限到無限的思慕。思想和語言是人的行為所具有的雙重本質,兩者融合在一起,就決定思想具有外向性。而且人們通過語言發現,無形的、非肉身的精神與有形的、感性的材料相適應。一切感性的東西及其組成要素都可以在虛空中自然而然地、自由自在地運動起來,使人進入一個無限的世界,進入不受感性、有形性限制的世界。(Migchael Boehlei 1973:8)
在語言中生成的運動,就功能而言,它從材料走向形式,從形式回歸材料。就存在方式而言,語言既是形式化了的材料,又是材料性的形式。語言一方面是人言說和理解的活動,它既是語言運作的過程,另一方面又是生產語言本身的過程。語言從來就不外在于人類,同時從一開始語言就是外在于個別人的現成存在。語言是既從屬于你,又外在于你的材料。
2008年王秀梅 語言研究方法的革命:從描寫到解釋第2期
1.2 語言是媒介現象
語言是一種廣義的“媒介現象”(vermitterin)(Migchael Boehlei 1973:20) 。它是一種媒介性存在。語言的媒介作用普遍存在:它首先是自然界與人之間的媒介;然后是具體個體、他人之間的媒介,用哈貝馬斯的話說,就是語言具有“主體間性”(呂俊 2002:89-90)。
對我們和我們的表象來說,現成給定的材料完全是支離破碎的東西,只有把它們整合起來才能把握其本質。語言的功能就是完成這整合任務。語言活動使個體之間的整合成為可能,而語言也出現于這個整合過程中。語言從來不曾將自己的本質置于個別個體之中,這種本質必須總是從他者那里被推測或感覺到。但無論是某個個體還是他者,抑或是雙方,都無法對語言的本質作出說明,它是一種獨特的不可捉摸的東西。語言在對個體進行整合的過程中,本身也進行混合,變形變音。與其他西方學者,比如索緒爾(索緒爾1999)一樣,洪堡特研究語言時首先關注日常口語的發聲過程。這一過程具有從主體性到客體性,從有限個體性到無限普遍性等特點。(Albert Leitzmann1904:296)
1.3 語言雙重樣態
語言具有雙重的樣態。如果從客觀性出發觀察語言,語言具有遺傳性,語言不斷將自身的特征在變異中遺傳給下一代。就本質而言,語言是在時間維度上不斷向前發展的事物。如果從主觀性出發觀察語言,語言具有表現性、表達性。語言表現性樣態體現為具體的言說。它是主體在思想中構擬對象或客體的活動。比如,“哲學就是這樣一種活動。學習哲學首先要學會哲學的語言”(靳希平 吳增憲 2004:51)。洪堡特認為,人不可能離開語言獲得純粹的感性直觀。感官活動一定會伴隨著精神的內在行為,而這種精神的內在行為就是語言活動。二者相互聯系,就像一張紙的兩面,不可分離。
1.4 語言與表象的分離過程
在語言與表象的分離過程中,表象努力將自己從這種同步聯系中分離出去,產生異化,使表象本身與主觀能力對立,成為對象,同時又作為以新的感覺為基礎的一種新的表象回歸這個直觀與精神活動的聯系之中。正是語言完成了這一過程,精神驅動,喉唇相交,完成言說,通過耳朵回歸精神。這就是從主體中分離出去,再回歸言語;語言的進程是從精神走出去,然后回歸精神的過程。(Albert Leitzmann 1907:151)
此外,洪堡特發現,言說(speaking, 言語行為)“遠遠不只是媒介或符號、命題表達式,語言還是主體性的活動、行為的客體化、客觀化。因此,語言是一切個人的思想活動的必要條件,是一切人內心深處的思想活動的必要條件。你思考某事物時,也就使你的思想成為你的思考對象。語言使這種從主體到客體的活動得以實現”(靳希平 吳增憲 2004:52)。
1.5 語言對話性是人類社會性的表現
人類的思想與人類的社會性存在密切聯系。在肉身、感覺關系中,人需要以“你”(you)的存在為預設。即使純粹思考,人也需要與“我”(I)對立的“你”。孤立存在的個人思想根本不滿能足從思想中把表象分離成對象。洪堡特認為,思想過程至此尚未真正完成。只有當表象活動將思想想象為處于外在自身的思想對象中,也就是只有在一個他者,在一個與自己有同樣表象活動、思想活動的實體中,思想過程的對象化過程才可能完成。不同主體思想能力之間交換互置過程,我與他之間的交互置換過程,就是“語言過程本身”(靳希平 吳增憲 2004:51)。所以,體現為“我”、“你”的語言本身的二元性就是社會性。人的社會性依靠語言的對話性(dialogue)建立。一切言說都以搭話和回話為基礎。一方面,語詞“不是對象而是與對象相對立的主體性的東西”(靳希平 吳增憲 2004:54)。另一方面,在精神活動中,語詞“又的確是對象,是精神創造的對立體,他是能產生反影響的對象”(同上)。只有在交互性的對話中,通過對他者話語的詮釋與回應,才能使語言的對象與夢中事物、虛假對象區別開來。洪堡特甚至認為,人只有通過對他者言說,才能得知自己的語詞是否可以理解(Migchael Boehlei 1973: 24-25)。
發生在主體之間的“對話性”(托多羅夫 2001:258-277)是語言的基礎,語言其他環節和概念都以此為基礎而產生。
1.6 語言與世界觀
洪堡特認為,思想不僅直接依賴一般語言,而且依賴個別的具體言語(Migchael Boehlei 1973: 53-54)。于是,語言哲學便不僅是關于語言的哲學研究,哲學成了關于語言的哲學。語言便被置于哲學思考的中心。這里真理不再是語言之外的純思想過程之中的存在,語言也不再只是對已經發現的真理的再現、表達的工具而已(靳希平 吳增憲 2004)。洪堡特指出,真理恰恰存在于語言中,并且通過語言揭示、顯示自己。語言不僅僅是發現真理的工具,語言就是對過去未發現的東西的揭示。語言、言語是理解與言談(logos)的統一。笛卡爾、培根的錯誤就在于將語言看成與思想對立的、純粹的符號系統,因此導致一個無世界的主體,于是,世界的存在才成為須要證明的問題。洪堡特為了表達語言與思想的統一,提出了他著名的假設:有什么樣的語言就有什么樣的世界觀。因為任何一個民族的世界觀所用的詞匯都是存在于這個民族文化長期發展中形成的語言體系之中。各個民族生活的每個時代的思想總是與那個時代的語言相一致。語言包含可能出現的世界觀的組成成分和可能的組合形式。每種語言都包含著一種特殊的世界觀。(洪堡特1999:25,49)這就是哲學中著名的“語言決定論”(同上:72)。
靳希平、吳增憲在承認這種觀點包含一定真理性的同時,指出,不宜將這種觀點絕對化(靳希平 吳增憲 2004:56-57)。洪堡特本人就認為,由于語言決定世界觀,這樣世界觀本身便處于不斷變動之中。因為在洪堡特的理論里,語言是在交互式、對話式的過程中存在;既然語言決定世界觀,世界觀也只在這種交互對話的過程中存在,即不斷變化中存在了。它在不同的事件、場合、對話中不斷發生變化。所以,語言決定世界觀并不意味著,將思想還原為使用某種語言為工具的民族性,也不能夠得出結論:通過一種語言和民族性,確定某種世界觀。洪堡特從他自己的語言理論推出的結論是:沒有一個民族有某種穩定的世界觀;這也是由語言的交互對話式的性質決定的。洪堡特認為,人們只可能把真理看做外在的已存在的東西;人的整個精神活動就是圍繞著這個真理而進行的奮斗:人們努力用最強有力的工具來接近真理,不斷測量與它之間的距離,人們在這個奮斗過程中團結統一為一個社會群體,并使語言具有決定性,這樣語言才成為思想產生必不可少的第一條件,成為思想不斷構成、更新的第一條件。
語言是以某種共同性為前提的。(洪堡特1999:45-46)只有當人們會說某種共同語言時,才會理解語詞,知道、解讀相應語詞的意義,才能理解這種語言的各種具體表現形式。這種共性在每個變動著的個別世界觀中都存在,不管這個世界觀是私人的,還是語言群體的,情況都是如此。這里涉及兩個方面。一方面是語言變化引起世界觀不斷變。另一方面,語言外的在客觀性使世界觀相對穩定。兩方面互相聯系,缺一不可。從洪堡特思想的這兩個方面審視其思想中的變化問題,就可以避免片面、極端的結論:每一種語言的世界觀都以自己的特殊方式對自己提出問題,都以克服自己為前提;在語言中,通過語言尋追真理,無非就是不斷比較和檢驗語言中表達出來的活生生的、不同的世界觀的過程。
和康德相同,洪堡特也認為,人類可認識的任何東西都是經過人類加工過的。兩者的不同在于,洪堡特強調,所有內容都出于各種不同言語的中間地區。它是獨立于各種言語的地域。人類只有通過認識和感受,即通過主觀的途徑接近它,接近這種純粹的客觀區域。他把康德的自在之物(Ding an sich)語言化了。達到、接近出于各種言語之間可知的、可認識的東西,正是學習本族語言的目的所在、動機所在。
各種語言都在為自己編織著一張網,編織著一張圍繞著本民族的網,一張富有彈性的變動之中的網,這個網就構成本民族的世界觀。要想超出這個網的桎梏,只有一個辦法,就是學習其他民族語言。其價值如下。一方面,可以跳出特定民族語言的狹窄圈子。另一方面,可以進入其他民族的語言圈。所以,學習異族語言(外語)的正確目的,是為了獲得新世界觀,開拓人生視野,為自己的世界觀增加新的立場、內容。在所有語言中,概念和表象形式都是整個人類精神的一部分,所以學習外語不但擴大自己世界觀的范圍,而且使不同民族的人們相互接近。而且人們在學習外語的過程中,在各種語言“網格”中,在語言之境中接近真理整體,即接近那個總體的觀念,實際上也是接近人性的整體,也就更接近“人性”。學習者會變得更加人性。人性在你身上體現得就更全面、更豐滿。外語學習是陶冶個人素質的重要手段。
2 語言研究方法的革命:從描寫到解釋
2.1 洪堡特語言哲學思想批判
洪堡特的上述語言哲學思想可以歸結為語言本質的多維度考察。它包括語言的產生、存在和發展。
語言是媒介現象、語言雙重樣態、語言與表象的分離過程、語言對話性是人類社會性的表現、語言與世界觀
語言行為的外向性和內向性向我們昭示,前者凸現語言的產生與人對外在世界和對象化的人(他者)自身的認識。后者表明,語言的產生離不開人的意識行為,即離不開人將自己的認識結果進一步用來認識外在世界和他者。簡單說,語言產生于人行為的外向性階段和內向性階段的不斷循環過程中。
語言的存在方式至少有人的遺傳,通過遺傳實現跨代存在;主體之間的對話行為,其基本方式是言說。
語言的發展方式是語言與表象的分離過程。語言在精神的驅動下,從主體中分離出去,再回歸言語;語言的進程是從精神走出去,然后回歸精神的過程。在這一過程,起主導作用的絕不是鏡像式的描寫,而是解釋,是人的解釋循環。
至此,可以發現,語言不僅僅是交際工具,它是存在于自然界與人、交際行為主體之間的特殊在者(beings),這是“語言本體論”(劉艷茹 2007:20)得以成立的前提。此外,語言還是人的世界觀,因此具有民族個體差異性。無論語言的產生、運作還是發展,都離不開人的精神(意識)行為。
2.2 解釋理當成為語言研究的主要方法
解釋取代描寫成為語言研究主要方法的理據至少有二。
語言的復雜性決定,描寫不可能徹底解決語言問題。語言研究是人的精神活動的一切,是民族精神的直接體現。難怪語言如此復雜。盡管一代又一代的學者在上下求索,但對語言而言,“是”和“在”這一本體論課題依然沒有解決。在解決這一課題的過程中,描寫方法只能為語言研究工作開始之前的準備工作服務,比如搜集語言材料。要解決語言的“在”與“是”,只能運用解釋法。
從一般研究工作進程來看,解釋比描寫重要。一項完整的研究工作一般包括立題,搜集材料,運用相關理論分析、解釋相關現象。其中,不僅一、三兩個階段主要是解釋方法在發揮作用,而且即便是搜集材料,也往往包含解釋方法的運用,比如搜集材料時的取舍等。
當然,語言研究是一項復雜的系統工程,它需要多種方法綜合運用,包括描寫、分析和解釋等。但是,解釋始終應該是最重要的,處于核心地位。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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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07-04-17
【責任編輯 李洪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