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 要:本文總結了關聯理論與喬姆斯基語言學思想的相同之處,指出兩者都是從人類認知的角度來研究語言或交際的本質。兩者在理論上都將重點放在內在的深層系統上,理論目標都是研究抽象的原則以解釋表層的現象。兩者都重視經濟原則的應用。通過比較,可以從一個新的視角來反思研究者對于關聯理論的批評,彰顯關聯理論存在的不足以及可以作的修正。
關鍵詞:關聯理論;喬姆斯基語言學思想;共性;反思
中圖分類號:H03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0100(2008)02-0095-7
An Exploration into the Commonalities Between RT and Chomskyan Linguistics
as well as Its Implications
Hu Xuhui
(Nanjing University, Nanjing 210093, China)
This paper summarizes some common aspects between Relevance Theory (RT) and Chomskyan linguistics. It argues that boththeories actually use a cognitive perspective in their study of particular phenomena; both lay special emphasis on the subpersonal system and set outto generalize abstract principles so as to explain those phenomena at the surface level. Also, highlighted is the principle of economy which plays a crucial role in both theories. This comparative study offers a new perspective for the current reflections on the criticisms of RT, and makes it possible to better reveal its problems and propose better solutions.
Key words: Relevance Theory ; Chomskyan Linguistics; similarities; reflection
1 引論
作為語用學領域中的重要學派, Sperber和Wilson創立的關聯理論(relevance theory)自誕生以來產生了廣泛、深遠的影響。作為全新的語用學理論,關聯理論不僅被應用闡釋言語交際(如Sperber and Wilson, 1986, 1995; Wilson and Sperber, 2004; Carston, 2002),也被應用于其他領域,如外語教學(如Cohen, 2000;Zegarac, 2004;Pavia and Cohen 2004)、修辭研究(如Wilson, 2006)、語篇分析(如Blakemore, 2002等)以及翻譯研究(如Gutt, 1991)等。
該理論提出了新的語言交際觀,對 Grice 的合作原則作出了修正和發展。更為重要的是,該理論將認知視野帶入語言交際理論的研究,為“認知語用學”的發展奠定了基礎(何自然等,1998)。自從關聯理論問世尤其是Sperber和Wilson(1986/1995)的著作Relevance :Communication and Cognition 出版以來(早在該著作出版之前,關聯理論的相關內容已經問世,如Wilson,1975),學者們紛紛對其作出評價。擁護者有之,甚至以關聯理論為理論框架推出新的語用學著作(如Blakemore,1992,2002; Carston, 2002),而批評者也不乏其人(如Levinson, 1989; 黃衍,2001,Mey, 2001等)。
文獻中將關聯理論與其他理論進行比較研究一般是在功能主義的框架內進行的。在語用學界,學者一般會將關聯理論與Grice以及新Grice語用學理論進行比較(如Sperber and Wilson, 1995;Levinson, 1989;黃衍,2007)。隨著認知語言學的崛起,一些學者開始將關聯理論與同屬功能主義范疇的認知語言學進行比較研究(張輝,蔡輝,2005)。 本文的研究角度有所不同,表現在將研究的焦點集中于該理論與形式主義語言學之經典的喬姆斯基語言學的比較上。這樣的比較并非沒有依據,因為關聯理論盡管在研究傳統上屬于功能學派,但其倡導者及一些追隨者卻自認為是形式語言學者(formal linguists)或喬姆斯基語言學者(Chomskyan linguists),如Blakemore (2002: 154)就在其著作中多處自稱為“喬姆斯基語言學者”。事實上,關聯理論創始人之一D. Wilson本人曾師從Chomsky研習語言學,并與倫敦大學學院(UCL)的另一教授Neil Smith合作出版了介紹Chomsky語言學理論的專著(Smith and Wilson, 1979)。Carston (2000)也曾指出,生成語法和語用學(尤其是關聯理論)在某些方面有著內在的相似性①??梢?,對關聯理論和生成語法進行比較研究,具有合法性。
本文擬在現有研究基礎上,對分別在語用學領域和句法學領域產生巨大影響的兩個理論的相似性作進一步的比較,并從兩者相似性的視角出發,對文獻中有關關聯理論的批評作出反思。
2 相同的認知基礎
與此前的語用學理論(如言語行為理論、合作原則、禮貌原則等)不同,關聯理論是從認知出發研究語言交際的。從“關聯”的定義到關聯理論的兩條基本原則,認知的概念都貫穿其中,關聯被當作心智活動的準則(陳新仁 1998)。作為關聯理論的重要概念,“關聯”由兩個因素決定,即“認知效果”(cognitive effect)和“認知投入”(processing effort)。認知效果越大,認知投入越少,則關聯度就越高。從這個角度來說,關聯度是認知效果和認知投入的均衡產物。關聯理論第一條原則是“關聯認知原則”(cognitive principle of relevance),即人類的認知傾向于獲得最大關聯。關聯第二交際原則是關聯交際原則(Communicative Principle of Relevance), 即每個明示的交際行為都應該被假定具有最佳關聯性。該原則也是建立在人類認知基礎上的:關聯理論認為獲取最大關聯是人類認知系統在進化過程中發展的自動傾向,尋求關聯是人類認知的基本特征之一。(Sperber and Wilson 2004, Carston 2002: 183) 根據關聯理論,交際是一個明示推理(ostensive referential)的過程(Wilson and Sperber, 2004):交際發話者的目標是發出明示行為(ostensive behavior),改變認知語境,給聽話者制造最佳關聯的期待,引導聽話者獲得正確的交際意圖。發話者選擇明示行為的標準是:該行為在其能力以及偏好范圍內最容易被聽話者獲得最大關聯。(Wilson and Sperber 2004) 從聽話者的角度來看,根據第一和第二關聯原則,聽話者遵循省力原則的路徑,通過推理(inference)衡量各種可能的關聯,最終獲得發話者明示行為的最佳關聯。由此可見,在關聯理論中,交際中的發話者和聽話者的行為都是從認知的角度來闡釋的。
2008年胡旭輝 關聯理論與喬姆斯基語言學共性初探及反思第2期
此外,關聯理論的兩位作者在從認知的角度研究交際時,并沒有將“認知”的范圍無限擴大化或是加以虛化,而是將其固定在自然主義和內在論的框架之內。關聯理論的認知基礎是生物學中關于大腦的研究,尤其是Fodor關于大腦模塊的研究。Sperber和Wilson在《關聯理論》中多次提及Fodor的大腦模塊理論,并借鑒Fodor(1983)等人的研究成果,“探尋推理的心理機制,根據模塊理論去分析大腦中樞系統”(何自然等2001:F32)。根據Fodor的模塊理論(Smith 1999:17-19, 黃衍2007:198-200),人類的認知分為兩大部分,即中央系統(central system)和輸入系統(input system)。每一個輸入系統都構成一個認知模塊(cognitive module),具有特定的管轄范圍(domainspecific),如負責聽覺、嗅覺等。模塊向中央系統輸入信息,中央系統則負責形成理性思維和解決問題等,而且各個模塊之間是沒有聯系的。Sperber 和Wilson早期的觀點是認為語用學或者話語理解不是屬于模塊,而是屬于中央處理系統的一部分。同時,關聯理論和 Fodor的模塊理論也存在分歧。比如,Fodor認為中央處理系統的操作過程是非演繹性質的(nondeductive),而且該中央系統缺乏組織(unstructured),無法被人研究(uninvestigable) (Smith 1999: 18)。關聯理論則認為中央處理系統是演繹性質的并且可以生成推理(inferencegenerating)的系統 (黃衍2007:200)。關聯理論近期的立場則是放棄了 Fodor的中央系統和認知模塊的區分,代之以“心智理論”( theory of mind)(Sperber and Wilson 2004)。該理論認為認知是一個心智解讀的模塊( mindreading module)。關聯理論則認為交際理解是該模塊下的一個子模塊(submodule),該模塊遵循關聯原則,專門負責交際理解(Sperber and Wilson 2004)。顯然,無論是早期遵循的Fodor模塊理論還是近期的心智理論,都是認知理論,這也是為什么黃衍的新著《語用學》(黃衍 2007)將關聯理論納入“語用學與認知”一章來作介紹。
縱觀喬姆斯基語言學理論,認知的概念也貫穿其中。概括來說,喬姆斯基語言哲學的中心是自然主義(naturalism is central to all of Chomsky’s work)(Smith 2000:F28))。喬姆斯基從心理認知的角度來研究語言,把語言看作一個自然的生物體(language as a natural and biological object),主張從內在主義的視角來研究語言(language from an internalist perspective).(Chomsky 2000) 他認為,“一切語法規則,一切心理運算,最終都要表現為相應的人腦的物質機構”(劉潤清 2002:163)。喬姆斯基致力于研究語言的深層結構和人類的語言能力,這種研究,從本質上來說是從認知的角度來研究語言。正因為如此,喬姆斯基的理論被認為是心智主義,為語言學的心智研究以及認知科學奠定了基礎。(Smith 1999: 97) 此外,喬姆斯基語言學與 Fodor的模塊認知理論也有著很深的淵源,甚至 Fodor 認知理論的提出本身就受到了喬姆斯基的影響。(Smith 1999: 17) 與關聯理論一樣,喬姆斯基也與 Fodor的模塊認知理論存在分歧,而最主要的分歧之一也是在于中央處理系統是否有內在的結構,是否可以被研究(Smith 1999: 18)。喬姆斯基與 Fodor的另外一個分歧是,Fodor認為語言作為一個輸入系統的認知模塊,本質上與負責聽覺、嗅覺的模塊相同。喬姆斯基則認為語言既是輸出系統,也是輸入系統。(Smith 1999:19) 總之,從認知的角度來審視關聯理論和喬姆斯基語言學,兩者的共性是很明顯的。
3 相同的理論重心
Carston(2000)指出,關聯理論與生成轉換語法在理論上有基本的共同點。兩者都是從深層上(subpersonal level)對所研究的問題進行闡釋。Blakemore認為,關聯理論對于交際研究的核心是深層的交際體系(subpersonal system)(Blakemore 2002:6), 關聯理論學者完全贊同喬姆斯基的觀點,認為只有深層體系的研究才更符合科學研究的要求。(Carston 2000, Blakemore 2002:6-7) 然而,Carston (2000)的文章并沒有在這一點上詳細分析,我們在下文在這個方面作具體闡述。
喬姆斯基語言學的理論模式主要可以概括為原則和參數(principles and parameters)。喬姆斯基認為,人類雖然語言繁多,但是這些只是語言的表層結構,而在這些表層結構的背后,人類有著共同的語言能力,喬姆斯基研究的重點正是反映這種能力的語言的深層結構或者普遍語法。人類語言的生成是以這種深層的普遍語法為基礎的,通過參數化形成具體的語言。喬姆斯基的研究目標不是具體描述某一種語言,而是尋找隱藏在具體語言后的普遍原則,從而解釋各種句法現象。我們可以發現,喬姆斯基語言學的核心理論是各種句法原則,但是理論上這些原則是適合于各種人類語言的,盡管在各種語言參數中表現位不同的形態。我們以空語類原則(Empty Category Principle,ECP)為例,這個原則在句法理論中適用于各種語言,只是在不同的語言中表現形態不同,如在英語中,ECP在表層形態(SStructure)中表現出來,而在漢語中,ECP則在邏輯式(Logical Form)中表現出來。(黃正德 1998)
與生成轉換語法理論一樣,關聯理論在闡釋人類的交際行為時,也試圖找到一個深層的人類交際體系來解釋所有的交際現象。在關聯理論之前的交際理論存在的問題是,盡管在某些方面的交際現象能夠得到解釋,卻無法說明人類整個交際的實質和運作的普遍規律?!罢Z碼說”(code model)的缺點首先在于不能解釋非言語交際,即使對于言語交際中的推理部分也束手無策。Grice 會話含義理論缺乏理論依據,顯得過于松散,也沒有指明合作原則是否具有普遍性,是否會因為文化特征的不同而有所差異(何自然等 1998)。此外,Grice的推理說也要分成兩個部分,首先是編碼與譯碼,然后再進行推理。因此在分析交際行為時,Grice理論沒有統一的基礎。語用學領域的另外一個重要理論是Searle(2002) 的言語行為理論,但這種理論也不解釋所有的交際行為,因為它雖然不否認語境的影響力,但對交際解釋的基礎是話語的字面意義。顯然,言語行為理論無法充分解釋非言語交際。此外,語用學中的“面子”理論(Facesaving Theory)(Brown and Levinson,1987)和禮貌原則(politeness principle)(Leech 1983)也很難為解釋交際打下一個統一的理論基礎。首先,盡管它們能在一定程度上解釋某些特定場合下的交際行為,但卻無法解釋人類全部的交際活動。其次,即使有的現象可以從面子和禮貌的角度來解釋,但在不同的文化中個體對于面子和禮貌的看法也各有不同。因而,面子理論和禮貌原則在不同文化中不得不進行修正(如徐盛桓 1992)。
關聯理論的目標是為所有的交際行為(包括言語和非言語交際)提供統一的理論基礎,即解釋所有不同文化中不同形式的交際行為。根據這種理論,在交際雙方共有認知語境的基礎上,交際一方無論是做手勢,發出某種聲音或者講話,都是一種明示行為,這種明示行為改變了雙方的認知語境,使交際的另一方在此基礎上進行推理。在這種模式中,語言與非語言的行為沒有任何的差別。(Sperber and Wilson 1995) 不過,與一般的語用學理論不同,關聯理論并不研究具體的語言使用問題,而是關心具體的語言使用背后深層的認知過程和系統。根據關聯理論,任何社會文化中的交際都是遵循關聯原則的,而且人們無須刻意去遵循關聯原則,因為只要交際就無法違反這一原則(communicators do not “follow” the principle of relevance, and they could not violate it even if they wanted to)(Sperber and Wilson 1987)。如果說喬姆斯基所關心的是語言問題中的超越具體語言與文化的抽象的語言能力,那么關聯理論則是把重點放在了超越具體文化和形式的抽象的交際能力②。
當然,兩者在深層體系重視方面的相同并不代表兩者研究對象的相同。喬姆斯基的句法理論研究的是具體語境之外的句子,目的是為了找出抽象的句法規則。他的研究目標是解釋人類如何產出符合語法的句子,以及解釋為什么語言必須要以某種形式出現才符合語法。至于符合語法的語言是否能夠滿足人類的交際目的,則不是喬姆斯基語言學考慮的范圍。相比之下,關聯理論的研究對象則是人類的交際,目的是解釋人類如何產出符合交際目的的話語以及如何在交際中能夠理解對方的話語。兩條關聯原則則是對人類抽象交際能力的概括,能夠對各種具體交際現象作出解釋。由此可見,兩種理論都是以總結抽象的能力從而對表層的具體現象作出解釋作為研究目標的,然而兩者的不同之處在于,各自要解釋的對象雖然都和語言相關卻又有本質的不同。
4 經濟原則的應用
經濟原則(economy principle)并不是語言學家的首創。人類學家Zipf (1949)早就提出省力原則(least effort)③在人類行為中的作用。Carston (2000)指出,關聯理論與喬姆斯基語言學的另一個共同點在于,兩者都應用了經濟原則,并且經濟原則在兩個理論中都占有舉足輕重的作用。我們在贊同這個觀點的同時,也認為Carston的觀點存在一點缺陷:在介紹喬姆斯基生成語法中的經濟原則時,Carston用的是“wh位移”(whmovement)作為例子,而事實上,在生成句法中,“wh位移”的原因要比這復雜得多,所受的制約主要來源于“孤島條件”(island condition)以及“毗鄰條件”(subjacency condition)(Carnie 2002: 292-306),而不是經濟原則。
喬姆斯基的句法理論的最新發展階段是最簡方案,而經濟原則成為最簡方案句法理論的一條重要指導原則。我們認為,在生成語法中,經濟原則主要體現在宏觀的視角方面:經濟原則的考慮是從管轄約束理論轉向最簡方案的主要動因。在這個轉變過程中的一篇重要論文是Chomsky (1991), 該文認為從深層結構到表層結構的語言轉變與表征必須要遵循經濟原則。此外,最簡方案的一大特點是,在經濟原則的指導下,盡量減少各種原則,從而刪減了原來管轄約束理論期間大量的原則。
關聯理論中經濟原則的應用也很普遍。關聯的定義由認知效果(cognitive effect)和處理投入(processing effort)兩部分組成。根據關聯認知原則 (Sperber and Wilson 1995), 人類的認知都傾向于獲得最大關聯 (human cognition tends to be geared to the maximization of relevance)。也就是說,在交際中,人類傾向于用最小的努力來獲得最大的認知效果。當然,在關聯理論中,經濟原則的運行是有制約的。根據關聯理論,在交際中,交際者任何明示行給聽話者一個最佳關聯的期待。最佳關聯并不等同于最大關聯,不僅僅是根據經濟原則,運用最小的認知努力獲得最大的認知效果。最佳關聯的獲得除了考慮以上兩個因素之外,還必須要考慮在交際的實時語境中交際者的意愿和能力。因此,我們可以說一方面經濟原則在關聯理論中至關重要,另一方面,在理解關聯理論時必須要考慮到最佳關聯對于經濟原則的制約。
此外,與其他語用學理論不同的是,關聯理論盡量用較少的原則解釋所有的表層現象(關聯理論用兩條原則解釋所有的交際現象),這也和喬姆斯基的最簡方案原則要求盡量刪減原則的數量的出發點是一致的④。
5 兩者所受批判內在的一致性
正是兩者在諸多方面具有一致性,兩者所受到的批判也存在著內在的一致性。Hymes不滿喬姆斯基關于語言能力和語言表現的區分,認為他的理論忽視了語言使用中的社會因素,從而提出了交際能力。(Hymes 1972: 269-293)應該說,Hymes關于交際能力的說法沒有錯,但喬姆斯基至少關于語言的兩種區分也沒有錯,只是Hymes和喬姆斯基的討論不在同一層面上進行。喬姆斯基關心的是語言的深層結構,這是和社會文化無關的。但這并不代表喬姆斯基的語言理論與文化因素相對立。相反,從普遍語法到個別語法需要后天經驗的觸發(這其中當然也包括文化因素)。(劉潤清 2002:163)只不過深層的語言結構如何受文化影響而成為具體的語言并不是喬姆斯基關心的問題。
同樣,由于關聯理論只關心交際中深層的認知結構和過程,而未涉及具體的文化因素,也受到類似的批判(如Mey 2001:87)。Mey認為關于交際的闡釋必須要將文化因素考慮在內,這種論點毫無疑問是正確的,任何具體的交際都是在特定的文化語境中進行的。但是,Mey的討論與關聯理論也不是在同一層面上的。如果說關聯理論是在深層體系上闡釋人類交際的話,那么相對應的是,Mey是在表層系統上討論具體的交際。這種深層的認知原則與具體交際中的文化因素的介入是沒有任何沖突的,因為遵循關聯理論并不意味著交際不受社會因素的影響。(Blakemore 2002: 6) 只不過關聯理論堅持認為只有深層結構的研究才是真正的科學研究(Blakemore 2002: 7)(當然,這種觀點正確與否有待商榷)。
很明顯,由于喬姆斯基和關聯理論的倡導者的理論模式都關注深層的結構,認為這是研究的根本所在,而表層的文化因素則很少涉及,因而兩者都受到關注文化因素的學者的批判。事實上,不關注文化現象并不意味著排斥文化因素,相反,兩者的學說都與文化因素是相容的。因此,盡管關聯理論還存在種種問題,但關于其不涉及文化因素的批判的合理性有待商榷。我們認為,這種批判對關聯理論自身不能造成實質性的傷害。
6 對關聯理論的反思
除了文化因素以外,學者們還認為關聯理論的另一缺點是過于籠統,在實際運用中無法具體操作(如Levinson 1989, Mey 2001)。Sperber和Wilson只是根據語境效果、認知投入來衡量,沒有給出一個可以明確度量的、容易操作或計算的標準(何自然等 2001:F35)。陳新仁(2001)也指出,關聯理論存在著一連串的問題,比如,如何處理認知投入和語境效果,在具體的話語解釋中如何具體操作關聯理論,如何解釋話語關聯的絕對性,如何確定處理話語所需的努力等。因此,雖然關聯理論可以用來解釋任何其他語用學原則無法解釋的交際現象,但是,由于它只以兩條原則來解釋所有的交際問題,沒有提供一個明確具體的規則,從而“關聯”就似乎變成了一個無所不包的概念,在很大程度上喪失了其解釋力(Mey 2001:87)。Levinson (1989)也認為,關聯理論目標過于宏大,僅有的一條原則無法實現設定的目標⑤,導致該理論更像是一個宣言。同時,缺乏具體可操作的規則也導致關聯理論遭到“不可偽證性”(nonfalsifiability)的批評(Levinson 1989, 黃衍2001)。何自然和吳亞欣(2004)對此作出了回應,該文的主要觀點是:一,關聯理論現在不能被偽證不代表以后永遠不能被偽證;二,Popper的“偽證論”本身也存在問題。我們贊同這兩點,認為僅僅因為一個理論暫時不能被偽證而全面否定的做法是過于偏激的。但同時,我們認為,“偽證性”可以增強理論的解釋力,對于關聯理論來說,一方面,我們不能否認其理論價值,但同時應該盡可能在“偽證性”方面作某些改進。
與之相比,喬姆斯基的語言理論則基本避免了這樣的缺點。一方面,喬姆斯基建立了用來解釋所有語言現象的語言哲學思想,但他并沒有就此止步,而是從句法入手,不斷建立人類語言生成的規則,從而使句法學家在語言分析時有相對全面的理論可以使用,如格理論、控制理論、約束理論、空語類原則等等,并且對各種理論和原則都有詳細的可操作性的規定。這不僅有利于實際的語言研究,而且避免了不可偽證性的問題。生成句法理論中的原則基本都是可以偽證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正是這種“可偽證性”吸引了學者們使用生成語法理論來研究各種語言現象。比如,正是因為喬姆斯基對于約束的條件有比較具體的闡述,黃衍(1994)才能基于中文等語言偽證喬姆斯基對于照應語(anaphor)的論述⑥。
我們認為,關聯理論要避免過于籠統的缺點,應該借鑒喬姆斯基的做法,在原有理論的基礎上建立具體的語用操作規則。當然,也有學者認為,關聯理論的“籠統”正好符合語言使用的實際情況,“因為語言本身就存在許多含糊不清,何況交際中需要含糊的場合也是客觀存在的”(劉紹忠1997)。我們認為這種解釋把理論的“含糊”與語言實際的“含糊”混為一談,不能成為關聯理論“過于籠統”的理由。何自然等(1998)則認為這是由于關聯理論帶有的“認知心理學的某些弱點與不足造成的”。應該說,這個解釋是比較合理的。事實上,Sperber and Wilson (2004)在論述交際現象時在兩條關聯原則的基礎上給出了較為詳細的分析步驟⑦。盡管這些步驟還沒有發展成為關聯理論固定的規則,我們可以將此視為關聯理論對于批評其過于籠統的一個響應。Noveck and Sperber(2005)用實驗的方法來驗證關聯理論,這種方式也可以看作關聯理論在可偽證性方面所作的改進。
7 結束語
本文分析了關聯理論與喬姆斯基語言理論在哲學觀和理論框架上的相似性。兩者都持自然主義、內在論的哲學觀,都從心理認知的角度來研究所關注的問題。兩者的理論框架也基本一致,都是關注內部的系統結構,都為自身的論點提供了統一的理論基礎。同時,經濟原則在兩個理論中都起著重要的作用。兩者均對語言運用中的表層結構以及社會文化因素不太關注。本文對于關聯理論與喬姆斯基語言學相似性的論述并不是全面的,某些方面還未具體闡述,如兩者都是采用演繹的模式, 在論述時,都是建立在理想的說話者的模型基礎上的。
關聯理論對于交際的闡釋符合人類的認知心理,因而具有強大的生命力,它對認知科學、語言學、語言哲學等領域的影響在不斷增強(何自然等 1998)。和任何理論一樣,關聯理論也有自身的缺點。除了從語用學的其他理論中吸取營養進行修正以外,它也可以通過與生成轉換語法的比較來發現自身的不足并予以修正。
注釋
①Carston (2000)對于兩者相似性的論述主要集中在深層體系和省力原則的使用上,本文結合Carston的論述,并在此基礎上作進一步的探討。
②在關聯理論看來,人類的交際能力主要指的是人類交際中推理的認知能力。
③在Zipf 的人類學理論、Chomsky句法理論以及關聯理論中,經濟原則與省力原則(least effort principle)大體上是相同的意義,因此,在本文中,兩個名稱也基本是同義。
④我們在這里指出關聯理論只有兩條原則,目的只是表明這和最簡方案在出發點上有內在的一致性,至于僅有兩條原則是否合理,我們將在下文討論。
⑤Levinson (1989)的評論是針對Relevance 的第一版,關聯理論當時只有一條原則。
⑥本文不詳細討論喬姆斯基和黃衍對于照應語的研究,此外,程工(1994,1997)也對黃衍的照應理論是否合理進行了評述。
⑦兩位作者在文中說明,這些步驟不是一成不變的,同時也是相對概括的,沒有包含所有的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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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07-11-21
【責任編輯 李風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