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就是一個從起點到終點的重復,無論你如何想象、如何追求,婚姻終究是自我性格的定位。
豪爽的性格,讓我選擇了最愛
我出生在教授之家,父母都很有教養并具有多方面的愛好,家庭氣氛十分和諧、民主。我繼承了父母的優點,吹、拉、彈、唱、打球、游泳樣樣都行,加上我長得又帥氣,所以,一直都受到女同學的愛慕,那個時期,我自信又自傲。
可世事難料,在那場史無前例的浩劫中,我的父母都進了牛棚,家庭地位顛覆了,我所擁有的一切都消亡了。好在我那時還小,適應新環境也快,經過一番洗禮,我甚至都感到我父母的高素質里夾雜著挑剔,彬彬有禮中輕藏著瞧不起。
我喜歡和老百姓的孩子在一起,喜歡他們的豪爽、直率和真實。那時我最喜歡看的電影就是印度的《流浪者》,我認為我就是小拉茲,我把電影主題曲《拉茲之歌》表演得活靈活現。
也就是這種性格的形成,讓我在找對象的時候,選擇了工廠里的廠花、勞模、一位漂亮的車床工——燕子。這對我的家庭來講是極不孝順的表現,尤其是當時我父母都恢復了工作,他們跟我好講歹講,無論如何要我放棄這門親事,高等學府里有的是名門之后。還說,我是一時沖動,是可以原諒的過失……
我當時根本就聽不進去,最終還是放棄了高校父母寬敞的住房,在近郊工廠籃球場旁邊的集體宿舍里,舉行了沒有男方親人的婚禮!
結婚之后,我享受了男主人最高的禮儀,通常是早上我穿著燕子為我熨得筆挺的衣服去上班。晚上進門就能吃上可口的飯菜,吃完就去洗澡,然后就去籃球場上,坐在燕子為我擺好的椅子上,吹拉我喜愛的各種樂器,開起我的個人演唱會。
燕子是很善良的姑娘,尤其是看我為了她而放棄了優厚的生活待遇,和她窩在只有10平方米的房子里,心里很是過意不去,總想力圖改變父母對她的看法。所以到我們有了兒子之后,家庭氣氛稍有緩解,逢年過節,燕子都是帶好多東西去看望我的父母,到了我家,燕子都是洗洗涮涮忙個不停,忙得連我都看不下去,可就是不落好。
我母親不是嫌她嗓門大,就是嫌她沒有學歷,這兩點其實都是在難為她,沒有學歷是時代造成的,嗓門大是車間噪音形成的,我反復耐心地替燕子辯解。母親仍舊不放過她,說她大步流星地走路像是在遛驢,說她的衣服都是在大市場淘的,說這種類型的女人只能下得廚房,永遠上不得廳堂……反正我們每回去一趟,燕子都是裝著一肚子氣回來,可每當再去我母親家的時候,燕子又會表現得非常大度。
這種僵局一直持續到我兒子上小學,因為考慮到孫子要受到良好的教育,于是母親就松口讓我和兒子先住回去,燕子只有在休息的時候才能回來一次,洗洗曬曬。但家里一下添了倆不會做事的公雞頭,可想亂糟糟的樣,加上我母親是醫學方面的教授,這種局面是她不能接受的,在試行了半年之后,燕子終于回到了婆家。
也許是燕子忍得太多,也許是她每天要來往于城郊趕著上班,還有就是孩子的學習,我母親一點不讓她插手,也許……燕子的脾氣變了,她再也不讓我碰我的樂器了,我再也穿不上挺括的衣服上班了。有的只是無休止的絮叨,有的只是我兒子的哭聲,因為,燕子只能把氣撒在我兒子身上。
這時我才深深體會到婆媳之間、門第之間的矛盾是不可逾越的。每當燕子不在時,母親就跟我嘮叨:“你看你那沒有品位的媳婦,連個西餐都不會吃,在你舅舅面前丟盡了臉。她一口城南話,連個漢語拼音都讀不準,我的兒子給她廢了,我的孫子絕不能再廢在她的手上!如果當初你能聽我的話,跟張教授的女兒曉藝結婚,我們家哪能混到這步田地?”
說真的,這番話,我現在聽起來也覺得蠻有道理的,我反省自己:自己出生在書香門第,僅僅是外部環境的變故,就改變了我的個性,不要說我兒子出生在籃球場邊,是集體宿舍的百家飯喂大的,直到現在我都沒有看出他身上有什么愛好,只有一個明顯的習慣,那就是只要一吃飯,他就喜歡揀滿菜,端著一碗飯跑到籃球場上去,蹲著吃。燕子說:“茄子吊著是長,冬瓜睡著也是長,只要能長大不變形就可以了?!蔽覠o言以對。
我真是煩透了,看看兒子夾在我母親和燕子中間,膽子小得要命,也不可能有什么造化了,再看看燕子也沒有當年的動人之美了,有的就只是唧唧喳喳。我開始討厭這種生活,開始學會了逃避。
下了班不是去游泳池游泳,就是去溜冰場溜冰。雖然我周圍也活躍著一撥小女孩,但我心里仍是空落落的。再也找不回和燕子剛結婚時的踏實和自信了。
舊情復燃
這天,我在溜冰場溜冰,發現鞋帶松了,就慢慢滑到欄桿邊,蹲下系鞋帶,突然看見了一雙精致的涼鞋,再往上一看,一位束著馬尾辮,穿著休閑得體的少婦,向我投來淡淡的笑。
終于想起來了,“曉藝!”我脫口而出。十幾年沒見,她一點都沒變,反而多了韻味和莊重,我的第一感覺就是:自愧不如!曉藝見我傻愣著就低聲地說了一句:“走!我們去對面的咖啡屋坐坐?”
坐下后,曉藝點了一盤我最愛吃的牛排,她自己則點了她愛吃的冰激凌和沙拉??粗@么多年還記得我愛吃的牛排,我的眼圈一熱。這些年,我浪漫的觸角早就死掉了。
在咖啡屋柔和的燈光下,曉藝談起了她的生活,語速緩慢、聲音低沉。她說:“我倆是在一個大院長大的,父母又是世交,我倆青梅竹馬。當時我又剛剛考上了外地的一所大學,盡管你當時還沒有考上大學,但我相信這是遲早的事。于是,我的自信告訴我,這時候我提出來確定我們的戀愛關系,有助于我在外地安心念書,同時,我也有一種動力,那就是,為了心上的人我也要做最優秀的學生。”
說到這,她停下來,望了望窗外,攪了攪沙拉又說:“沒想到,你回絕了我,這對于我、對于一個女孩、對于擁有一批追逐者的校園公主來說,如同自己扇了自己一個冷巴掌,我無地自容,無顏在男生面前挺起腰桿,于是我提前去了外地。”聽到這,我已經吃不下曉藝給我點的牛排了,我沒想到,沉浸在和燕子熱戀中的我,只是一個輕輕的拒絕,卻重重地傷害了曉藝。
曉藝接著說,她是一個不服輸的女孩,自己的命運依舊要自己掌握,于是外形酷似我并超過我的金,走進了她的生活。金是一個非常熱愛生活的人,不僅興趣廣泛而且樣樣都出色,金的業務能力也很強,是一個聰明絕頂的人。他整天把她和女兒放在掌心里,把她看成是他的財富,從結婚以來,金就沒讓她下過廚房做過家務。金的理論是,曉藝是上蒼賜給他的禮物,曉藝一雙教鋼琴的手,絕對要享受手模的待遇,于是她過著養尊處優的生活。
說著,曉藝的眼神有點暗淡,她說半年前,金在一次科考中遭到了意外,沒給她和女兒留下一句話,留下了無盡的思念。她恨金為什么要對她那么好?為什么要把他對她的愛只濃縮在這十幾年中?為什么……害得她到現在都沒走出來。
曉藝像關不住的閘門,一直在說:“剛才看到溜冰的你,我還以為是金在溜冰,可是看了半天才知道是自己出現了幻覺。失去了金的保護,我覺得很不習慣,以至于現在。坐在家里,還是會習慣性地喊金拿水果來,拿餐巾紙來。”說完曉藝流下了傷心的淚。
我抽出紙巾遞給她,也給了我自己。停了好一陣子,曉藝整理了情緒說:“對不起!我失態了!”她說這次是借放暑假的機會來看看她的父母,想把工作調回家鄉,陪著父母走完人生,亦把金留給她的思念珍藏起來,說完又是潸然淚下。
聽完這一番話,我的心在顫抖,有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覺。是憐憫?是傷感?是應該捋起袖子幫幫她?還是該可憐可憐我自己?上蒼為什么這樣作弄我們,當她熱烈追求我的時候,我卻在熱烈地追求著燕子,害得曉藝一氣之下離開了相思地。當她失去愛的時候,卻又碰到了傷痕累累的我,也許我母親說得對,如果當初我和曉藝結合就不是這個結果了。
打這以后,我也顧不了那么多了,把曉藝的情況也都跟我父母說了,他們好像換了一個人似的,再也不跟我嘀咕燕子的不是了,每天只問我曉藝調動的進度,當然在我父母的努力下,她很快就調回了她父母的身邊。
舊情復燃也需要天時地利人和,在曉藝最痛苦的時刻,在我最失落的時刻,在我父母和她父母最熱心的時刻,當然,也是在燕子最無主宰能力的時刻,我和燕子的婚姻結束了,兒子歸我。
和曉藝結合之后,兩家父母都沒了阻力,讓我得以在寬松的狀態下,重新點燃了愛情之火,我相信這原本就是我應該擁有的生活。曉藝好像也開朗了許多。為了讓曉藝更快地走出陰影,我對她的體貼比金要細上加細,為了找回失去的父愛,我對曉藝女兒的照顧遠遠勝過自己的兒子。
心里很難裝進第二個人了
但僅僅過了一段時間,曉藝又開始沉默了,對于我的照顧,她只是禮貌性地、不停地說著謝謝,我聽著感覺怪見外的。
真的,對于相隔十幾年的曉藝,我已經不能把握了,她對工作上的探討,我不能提供。她對生活上的要求,遠不是我的付出就能滿足的。她常常一個人對著窗子發呆,看得我心酸,看得我愛莫能助。我時時都有自己是隨從而不是丈夫的感覺,我漸漸覺得,自己在曉藝面前變得有點誠惶誠恐了,整天看她的表情行事,時時揣摩她的心態。生怕自己哪句話、哪件事做得不好而傷害了她,更怕由于我的不謹慎讓她撕開了傷口,這樣的日子過得太拘謹,完全沒有了自我。
最讓我不能忍受的是,當我有一件事做得她認為不到位的時候,她就會冒出一句:“你怎么能這么做?金就不是這樣。”她總把金看成是我的參照物,這是一個男人最不能接受的。以我這種暴脾氣,我應該會立即回應她的,但我不忍心數落一只正在受傷的小羔羊。我暗自祈禱:曉藝在我的呵護下趕快走出來吧。
就這樣,我又小心翼翼地過了一陣子。這一天,曉藝仍然把我帶到那間咖啡屋,平靜地對我說:“我們還是分手吧,謝謝你對我的幫助,我和金十幾年的磨合,不是找一個人就能替代的。現在的你和我,這十幾年都生活在不同的狀態里,盡管表面上看上去還算合拍,但那只是停留在初戀基礎上的,實際上目前我倆已經有差異了。再說,我心里已經裝進了一個人,很難再裝進第二個了。”聽完這些,我同意地點點頭。
在離婚書上簽字的時候,我想到了燕子,她當時是在無力回天的壓力下,憤憤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的。而我和曉藝,卻是在我走不進她的世界的狀況下自覺簽的字。
在我審視了自己若干年后,我又結婚了,曉藝仍舊是單身。我現在的妻子仍然是一位產業工人,她豁達、明智,我依舊是豪放、開朗,日子過得很放松、很自我。我知道婚姻是自己性格的定位,生活就是一個從起點到終點的重復,無論你如何想象,無論你如何追求,個性終究會在婚姻中獲得回歸,基本上這是一個規律。
(責編/施保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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