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艷遇

我突然意識到她其實根本就不寂寞，根本就不可憐，根本就不放蕩，而是一個認真對待自己所愛的人、忠于愛情，在欲望和浪漫中找到了一個合適臨界點的好女人。

2000年5月5日，星期五，我生日的第二天，愛玲從S市來到武漢，風塵仆仆的她在我這里留下了很浪漫激情的一天一夜后，被我送上了回家的客車。

在我的潛意識里，也許這只能算是一次“一夜情”，沒有海誓山盟，沒有男娶女嫁的承諾，甚至不知道有沒有未來一兩個人相距幾百公里，這樣的婚姻對于剛離婚三個月并帶著一個孩子的我有意義嗎?一切都是未知數，但那個單純，年輕，充滿活力的愛玲確實深深吸引了我。

在兩周后，也就是5月19日星期五，她邀請我去S市玩一下，看看那里的風土人情。我很簡單、很天真地認為這只是一個“省內旅游”的邀請，真的僅僅是一個朋友之間的邀請，于是我買好了那天下午的票，急匆匆地買了兩條煙做禮物，坐上了前往S市的長途車。

那天穿的是我那“離婚尚未離家”的前妻為我買的最后一雙鞋，雖然是第一次穿，卻很合腳、很舒服。當這雙跨越了我們婚姻歷程的“紀念皮鞋”踏上那被初夏的陽光照的發燙發亮的車門踏板時，反光竟然刺痛了我的眼睛。

獨自前往一個完全陌生的城市，去見一個才認識半個月卻每天都要打上好半天電話，網絡上依依不舍的小我七歲的年輕女孩，我顯得有些茫然，這真的算是“旅游”嗎?我很清楚地記得我在車左側第三排坐下，習慣性地靠著窗戶，把窗簾撥開一點點，看著熱浪中的行人，拿出手機給愛玲打通電話“我已經上車了，估計五點多鐘到”，電話那頭傳來她甜甜的聲音：“好的，我在車站等你!不見不散!”

將手機放進口袋里，卻正好看見車里新上來了一個女人，一個很漂亮的女人，邊走邊尋找著位置，然后她看到了我，大概有兩秒鐘吧，我們的眼神膠著在一起，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只知道我認真地看著她，她認真地看著我，然后她走到我身邊，坐了下來。這個車其實并沒有坐滿，她可以很輕易地找到一個單人的位子，但她選擇和我坐在一起，一個陌生的離婚男人。

這叫旅途中的艷遇嗎?我問自己。確實，我希望她坐在我的身邊，確實，我希望路上有個有趣的人和我聊天，竟然我們目光交接的那兩秒，讓我們這兩個陌生人坐在一起。

車開了，我本來就是健談的人，再加上去見愛玲的喜悅，嘴巴就關不攏了，我很幸福地告訴她這是去見自己才認識不久的網絡戀人，再后來我談到自己的過去，談到和前妻的“一家兩制”，她的話匣子也隨之打開了，竟然和我有著類似的遭遇，現在離了婚，兩人卻不得不繼續住在一起，前夫已經帶著女朋友回家來了……突然想起自己，我和前妻約定是如果我帶女人回家，她就到女友處暫住回避，所以從來沒碰到過尷尬，對身邊的女人不由得有種同病相憐的感覺。

車依然行駛在路上，周圍的人紛紛打起了瞌睡，我們說話的聲音本來就不大，氣氛又很好，兩人越坐越近，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輕，輕到在對方耳邊輕輕吹氣一般。她身上撒了很好聞的香水，在這樣的近距離下，我們忘記了為什么上這輛車，也忘記了目的地是什么，在別人不注意的時候，偷偷地帶著激情吻到了一起，難舍難分，我可以溫柔地抱著她，甚至可以上下其手，可畢竟我們在車上，要回避其他人的目光。

人生就是那么奇妙，緣分就是那么難以琢磨，當我上車的時候還為自己穿前妻給我買的皮鞋去見新女友而難過，還沒下車就已經吻了另一個女人；當我在前往會新女友的路上，竟然就和另外一個突如其來的女人幾乎到了生兒育女的地步!

然而好時光總是過得飛快，當我從夢幻回到現實，車已經下了高速公路，進入S市城區，我這個時候才想起問她為什么來到這個城市，她說是心情不好。出來散心，見一個同學，一個男同學。我開始變得清醒，我是來見戀人，她是去見“同學”，我們不過是坐在一起，心撞擊到了一起，只是一種一見鐘情，但畢竟我們各自有各自的“正事”要做，各自有各自要見的人，于是在轟隆隆的汽車進站聲中，我們互相交換了電話號碼。

下車了，熱浪襲來，我和她裝做不認識一樣分道揚鑣，因為我告訴她愛玲肯定會來接我，不遠處，愛玲滿臉通紅地等待著我，披肩發扎在一起，成了一個小揪揪辮子，不是很好看，但叫人打心里有一種異樣地心疼，叫人憐愛。

我坐上愛玲的摩托車，由她帶著我，大家可以想像，這里都是她的親戚朋友熟人，我這么大一個人由一個少女帶在摩托車上，從大街小巷呼嘯而過，還是生平第一次，不久就到了她家，乖乖地喊了叔叔阿姨。

在家里吃的飯，愛玲的媽媽埋怨她太沖動，本來想讓我和她在網絡上多交往一段時間的，結果自己就跑出去了，我不知道說什么好，只是在內心里感動起來，能夠義無返顧地離開撫養了自己21年的家奔向我，真的不是一般人敢做的事情。

飯后，愛玲的爸爸點著一根煙突然問我：“你們兩個人的婚事，是不是應該考慮一下了?”原來，S城的女孩子結婚都是很早的，一般都在22歲左右嫁人，她家的情況我清楚，她爸爸是當地很有頭有臉的人，她是幼兒園老師，很多當地公子哥兒喜歡追她們這樣的人。我和她認識還不到一個月，離婚才剛剛三個月，就得再次踏入婚姻，而且對象是一個小我七歲的小女孩。

可當時的情形，是不容我拒絕的，這是不可能拒絕的一種選擇，我點點頭，“我原則上沒什么意見，不過要回家和父母商量商量。”我不知道他們是否心頭放下一塊石頭，只知道今天我肯定還是得睡沙發，畢竟他們未必一定知道我和愛玲之間發生過什么，只是……女大不中留吧。

陽臺上轉轉看看，樓下不遠就是一個公園，湖面上燈光點點，我即將面臨第二次婚姻，讓人浮想聯翩。正在這時手機突然響起，竟然是下午車上的那個女人，電話里的她顯得很寂寞：“我和我的同學吃了個飯，然后各自分開了，我現在在xx旅館里，你可以過來陪陪我嗎?”

我并不把這簡單地看做是艷遇，淫蕩、背叛、肉欲之中任何一個詞，因為我知道她的孤獨和痛苦，她的失落和彷徨，這個時候，她需要有人安慰，非常非常地需要，我不知道她和同學之間是什么關系，為什么去那個城市，為什么又沒有發生什么就各自散開，導致她一個人孤單地呆在異鄉的旅館里，我不想去知道，但她這個時候無比地需要我，我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精神上的。

電話里不能說什么，我回頭看了一眼正為我在沙發上準備床鋪的愛玲，雖然我和她今天晚上什么都不能做，但我更不能離開這里，哪怕只是一兩個小時。我告訴她：“我真的不可能(出來)，真的不可能。”

電話掛了，我心里內疚了好半天，真的是兩難的選擇，我是個花心的男人嗎?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是個心很軟的男人。

很多人夢寐以求的艷遇，現在主動向我招手，只要找個比如散步上網吧之類的理由走出門去，等待我的就是一個成熟寂寞性感的女人……而我終于沒有做聲，勉強沉下心來，和愛玲一起討論起關于這個突如其來的婚事。

不是我想玩很多年，不是我對人不認真，剛剛走出圍城要我轉身立刻就進去，實在不是一件可以兒戲的事情，但想想這里的風俗都是早婚，想想人家辛辛苦苦把女兒漂漂亮亮地養到這么大，又怎么能夠找到一個拖延的理由?終于，愛玲和我依依不舍地道了晚安，他們家里只有兩張床，愛玲的門是虛掩的，我有這樣的感覺，但她父母的門卻是微微開著的，這樣一個騷動的初夏夜晚，我不可以去找愛玲，也不可以去找酒店里的她。

第二天一早，我們一起去外面吃早點，偷空打電話給她，誰知道她卻已經在離開S城前往Y市老家的路上，她告訴我這無眠的一夜想了很多，她告訴我這寂寞的夜有多難熬，掛了電話，我略微感到些懊惱，但也覺得她的做法是明智的，如果她和我在這個上午有了什么，將來只會使我陷入極度兩難的境地。

兩天時間很快過去，周日的晚上，我回到武漢，突然發現對于那旅途中的艷遇失之交臂并不后悔，而是有些愧疚，我怎么可以讓她在人生最不如意的時候在那寂寞異鄉度過那孤獨的一夜呢?我申請了一個QQ號，打電話告訴她詳細的使用方法，希望能夠在網上還能保持聯系。

說實話，她在電腦方面并沒有多少天分，用了一個星期的時間才可以簡單對話，但這樣已經足夠了，我知道自己永遠也不會把她遺失，我們的聊天多半是關于近況的，比如我的前妻搬家了，比如她打算來武漢發展，比如我買家電的時候和愛玲吵架了，再比如她受到一些人的追求。

2000年10月的一天，我拿到了結婚證。也就在那后面幾天，她告訴我一個年輕的上司在追求她，不知道是答應還是不答應，我只能告訴她這其中可能有的阻力，但我也非常清楚，只有她動心了，才會把這樣可能讓我難堪的事情告訴我，年輕的我并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拿了結婚證，而她卻還是孑然一身。

不久，她告訴我，在公司一個酒后的晚上，他們之間發生了性關系，他們正式開始戀愛了，而我這里和愛玲卻已經為另一些讓我頭疼的事情鬧得焦頭爛額。有時候我會想，如果我當時選擇的是她，沒有選擇愛玲，結果又如何?愛玲畢竟是個從小被寵壞卻對一切充滿希望的嬌女孩，她是一個經歷過婚姻充滿成熟誘惑的女人，如果我不認識愛玲，我和她之間可能會是個完全不同的結果。

我和愛玲短暫的婚姻并沒有撐過那個2000年，于12月29日拿了離婚證，結束了這一次壽命不到三個月的婚姻，就在離婚的當天晚上，我通過網絡想了解她的情況，也許是安慰我吧，她說和那個上司之間并沒有什么，只是戀愛，只是喝酒，只是善意地騙了我，并且她告訴我，不管和他戀愛結果如何，都會盡力調動到武漢來。

當我寄希望于她的調動時，我和愛玲之間又發生了很多事，很多的愛恨情仇又把我們推回到一起，戲劇性的是，她真的來了武漢，工作調動出了些麻煩，這次是過來活動的。在我再三邀請下，她終于來了我家，愛玲去上班了，我們兩人坐在那張和前妻時代就共同擁有、但后來隨著分家一人一只的布藝沙發上。

這樣的近距離，使我很想重溫舊情，甚至說不在乎她和那個男人之間有什么，希望她能夠到武漢來，和我在一起。可讓我意外的是，她冷靜而堅決地推開我，因為她可以很容易看到我的生活中有個女人，一個揮之不去的女人，那個無法從我心里抹去的愛玲。她滿臉嚴肅的表情使我不敢相信這就是那個曾經在車上讓我神魂顛倒的女人!

她用的力度相當大，不但推開了我的身體，我感覺簡直推到了我的內心深處，竟然讓我有些心痛，她和我四目對視，認真嚴肅中帶著些憤怒，帶著些愛憐，又帶著些不解，我無力地癱軟在沙發里，輕輕地揮揮手：“你走吧。希望你幸福。”她起身徑直走了，腳步聲干凈利落，沒有一絲的猶豫，我很清楚，這不是當時的她，我也不再是當年單身的我。

時光荏苒，七年就這么過去了，我們幾乎失去了聯系，只是輾轉知道她和那個上司結了婚，過得很幸福……而我依然在圍城內外進進出出，但有所改變的是，我開始寫東西了，把自己的思想放在網上，把自己的故事放在網上，把自己的喜怒哀樂放在網上和大家分享，訪問的人越來越多，終于有一天她通過博客重新找到了我，重新加了我的QQ。

今天終于寫完我們這段歷時七年的故事，突然意識到她其實根本就不寂寞，根本就不可憐，根本就不放蕩，而是一個認真對待自己所愛的人、忠于愛情，在欲望和浪漫中找到了一個合適臨界點的好女人。

不知道為什么，我沒有得到過她的身體，卻一點都不覺得遺憾，至少在那個時候，我得到了她的心，直到七年后的現在，我們依然記得旅途中的那段“艷遇”，隨著我們彼此銘記，已經成為永恒。

(責編／張俊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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