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儲藏室的大學畢業小夫妻

那天，我出來倒垃圾，經過隔壁儲藏室的門，聽到里面小聲響不斷，認為是老鼠在大戰，于是一腳踹在門上。門吱嘎的開了，我嚇了一跳一個女人的腦袋伸了出來，確切地說應該是個女孩或者少婦。她輕輕地問道：您找誰?一個有些猥瑣的男人的腦袋也伸了出來，笑。我愣了，一時不知說什么好。我驚訝：這個一天到晚黑洞洞的儲藏室里竟然住著兩個人。

再次與這對小夫妻接觸是因為我忘記了帶鑰匙，便找他們借工具，想把門撬開。我說明來意，他們夫妻就轉身找家伙去了。房里的小燈散發著昏黃的光，我敢肯定那燈泡不會超過10瓦，房間不會超過10個平方。四周沒有一扇窗戶，門是唯一可以通風和出入的地方。房間里散發著一種潮濕的霉味，讓人感覺惡心。房間里除了一張單人木板床和零落在地上的鍋碗瓢盤，沒有任何插腳的地方。最后，夫妻倆找到他們做飯的刀，也是唯一一個有可能打開我房門的工具，幫我弄開了門。他們站在門口，不知道是誰先看到了我放在客廳的電腦，便忍不住說：您有電腦呢!我心里一驚，民工也懂電腦?我說：你會上網么?男的撓了撓頭皮說：我們讀大學的時候，有電腦課，上過機。我嗖的渾身一陣發涼，大學?他們是大學生?男的說：我們讀的學校不好，也就是個三流大學，我跟我老婆是一個大學的又是同鄉，她讀文科，我讀理科。現在我做業務員，她在餐館當服務員。

周末，隔壁的女人向我說出了他們的境遇：他倆的父母都是守著一畝三分地的地道農民，每年家庭收入從來不會超過2000元。他倆都考上了同一所三流大學，本不想去讀這高昂的大學，可父母跪下來求他們。四年的生活費是靠著獎學金艱難地撐下來的，并憑優異的成績申請到了助學貸款，可畢業的時候卻因為沒有還清貸款不發畢業證。于是兩人只能出來打工賺錢，攢夠了錢好回去贖回畢業證。他們過著最貧困的生活，可是一年到頭卻還攢不到一萬塊錢。這樣下去，要還完兩人的貸款還要八年。我感嘆，這幾年擴招，大學生可謂是遍地走，大學容易讀了，可就業卻難多了。

廣州的治安時好時壞。我下班回來，看到樓下吵吵嚷嚷的，原來是保安抓住了個嫌疑犯。我好奇地瞥了一眼，這人不是別人，就是住在我隔壁的那個看上去有些猥瑣的男人。他低著頭，拼命地解釋：自己不是小偷，是住在這里的。可是沒有人相信他，因為當保安問他住幾樓、哪個房間時，他只說了六樓，卻說不出房門號。因為儲藏室是沒門牌號碼的!我本能地走過去，說：你怎么沒帶大門的鑰匙?保安放開了他，我微笑著說：他是我的遠房親戚，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后來，他老婆回來一直隔著門，站在我門口不停地說著：謝謝，謝謝。后來，在我的請求下，房東在他們的門上貼了張紙，寫著：清潔工具存放處。

算不上工傷，他卑微著卻很精神

那天，我睡的很早，我其實一點也不困。一陣敲門的聲音驚動了我，盡管那聲音小的還沒蚊子“嗡嗡”聲大。那女人見我開門后，淚珠子像斷了線一樣，所有的委屈、壓抑和內心的痛苦，都隨著眼淚傾瀉下來。我才知道，她老公住院了。她老公本來做業務員，可是由于本性木訥，不善于交際，所以業績一直不好，只好辭職了，另找了份體力活暫時做著。由于體質不好，又加上吃的不好，每天都很累，那天，去上班，不小心被掉下來的磚頭砸破了頭，住進了醫院。本來以為這算工傷，單位會報銷醫藥費，可是單位不僅不管，還把他開除了。積蓄都花光了，她只好回來收拾收拾，然后去把老公接回來養傷。下午她和她老公回來了，她老公的頭上包著紗布，有氣無力的樣子，看到我，還是擠出了笑容。我似乎覺得他看上去沒那么猥瑣，盡管卑微，卻很精神；盡管怯懦，卻很堅強。

我小心翼翼地敲開了他們家的門，女的不在家，男的顫巍巍地站在門口，不知道該怎么把我讓進門。我沒有要進去的意思：你們單位叫什么名字?憑什么在你上班期間受傷不按工傷負責醫藥費?他們有什么理由開除你?按照《勞動法》你有權利——我話還沒說完，他就傻傻地笑了，插嘴道：我知道，我也讀過大學，我也懂法，可是沒用的!《勞動法》也許能保障你們這些白領的合法權益，可是對于一個民工，拿什么保障?這個機構、那個機構都去過了，磨破了嘴皮子，根本沒人管!去單位，那些老板雇傭的打手不把你打殘廢算是幸運的了。聽著他的嘆氣，聽著他那些話語，我一下子開始清醒，社會就是這樣的，你讓這樣的一個弱者去哪里討說法，你讓這樣的一個社會底層的人，拿什么來維護自己的權益?

他要幫我，不是傻子就是精神有問題

等男人完全康復的時候，我托朋友給他找了份稍微輕松點的工作。他們夫妻倆帶著滿懷的感激不知道說了多少遍：謝謝。一個月后的一個午后，我的那個朋友給我打電話來說，隔壁的那個男的被抓進了公安局，并不停地埋怨我，怎么會給這樣的人介紹工作。我請了假，急忙地趕回家，去敲那扇門，可沒人開門。女的給我留下了一個派出所的地址。

趕到那里的時候，我看到兩個民警正在對女的訓話，旁邊還坐著一個中年婦女。我沖過去，拉住女的胳膊問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女人看著我，還沒開口，眼淚就掉了下來。事情是這樣的：今天上午，她老公去為公司的一個客戶送資料，在公共汽車站等車的時候，正巧遇到“飛車黨”搶劫正在等車的一個婦女的包。婦女拼命拉住自己的包哭喊，卻沒有一個人去管，他看到了，想都沒想，就沖過去，幫婦女奪包。無論賊人怎么打他，甚至拿出了刀子，可是他還是拉住包不放手，這時候執勤民警趕來，“飛車黨”便逃竄了。可是當民警趕來的時候，看著他也在奪包，婦女一口咬定不認識他，并且強調：她也不知道這個男的是“飛車黨”同伙，還是另一伙搶劫犯。由于男人著急給客戶送資料，他怕耽誤公司交代的任務，只好報出了公司的名字，本想著這樣只是可以趕緊讓公司派人來把資料及時轉交給客戶，沒想到，公司一聽，立刻不承認他是本單位的人，也就是說他立即就被開除了。民警通知了他的老婆，他老婆一來，就被定性為：搶劫犯家屬。聽完她的敘述，我一股無名火就上來了。我轉身到那位婦女旁邊，問道：為什么你就不能認為他是來幫你從匪徒手上奪回包的人呢?婦女看了看我，結結巴巴地說：怎么可能有那么好的人?這年頭，誰還愛管閑事啊?難道他不怕死?他要是真幫我，那他不是傻子就是精神有問題。警察聽著，也頻頻點頭。看著他們理所當然的表情，我憤怒了，我大吼起來：他如果是搶劫犯的同伙，為什么搶劫犯打他?警察有什么證據證明他就是搶劫犯?是因為他沒有這個城市的戶口?還是因為他穿著不夠華麗?一個冒著生命危險幫你忙的人，你竟然還要指責他是搶劫犯?

我想盡辦法，找到了當時事發現場的兩個目擊證人，是一個報亭的老頭和一個推著車賣水果的婦女。他們都說當時那男的的確是去幫被搶的婦女奪包，不是搶劫犯。可是當我想要他們陪我去趟派出所跟警察證明一下的時候，他們卻死活都不肯，說不想多管閑事，但終于還是被我說動了。幾經周折，我找了律師，終于把男人弄出來了。自此以后，那夫妻總是顯得有點卑微，總是在感激了我之后，有點抬不起頭來的難過。也許，真正善良的人都是這種心態，總是不停地從自身找原因，總是覺得如果我夠好，又怎么會這樣，卻從來不去怪罪別人。

誰在影響市容

一天晚上，女的敲開了我的門。我睜開惺忪的眼睛，含糊地問著：有事么?女的顯得很不好意思，說：對不起，打擾你了，我想讓您幫個忙，聽說民工能網上訂票，你能不能幫忙看看?我答應著，讓她進了門，我打開電腦，開始幫忙給她訂火車票。可惜的是，網上訂票是要民工單位團體訂票，他們個人沒資格網上訂。

第二天，女的眼里含著淚對我說：因為打電話訂票，被老板看到開除了。女人聽說可以電話訂票，從一大早起來就去IC電話亭打電話，可是總打不進去，打通了也說票已售完。女人實在沒辦法，只好用店門口那個公用電話繼續打電話，8點半就打通了，結果還是說票已售完。老板說她上班時間做私事，把她炒了。女人說：我老公已經在火車站排隊排了半個月了，還沒買到票呢。票販子天天說他們有票，保證真的，可是手續費太貴了。

我說：多少手續費?女人勉強地笑：坐硬座，票價才200多，可是手續費卻要300，你說兩張票連票錢加手續費就要1000多，我們一個月的錢啊。1000塊錢，在我們老家，是一年的收入啊，我們怎么能舍得呢!聽著她的話，我無語了。為了兩張回家的火車票，工作丟了，兩人日日夜夜去排隊買票，得到的結果竟然是：票已售完。我試圖勸說他們能不能轉車回去?或者坐長途汽車?女人參淡地笑了笑：沒法轉車，能經過我們那個小地方的，就這一個車次，到別的地方倒車，也不好買票，汽車都快趕上飛機票價了。

我很想為他們做點什么，最終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每張票多付了100元的情況下弄到兩張硬座票。我在心里滿意地想著：有了票，他們終于可以回家過年了。當我把兩張車票放在他們面前的時候，他們呆住了，用一種難以置信的崇敬的眼神望著我。女人突然問道：你是不是買來的高價票?我說，票是我的一個同事的朋友買的，原本要回家過年，可是公司突然說有事，回不去了，只好轉讓票。他們高興得說不出話來，高興地把票接過去，反復看著，撫摸著。他們終于拎著大包小包去車站了，包里面裝滿的或許不是值錢的東西，但是臉上洋溢著的幸福，讓人感覺那一切都很珍貴。

他們在元宵節過后一個星期才姍姍歸來。女人跟男人商量著：想推個小木車賣點水果或者小吃，不久，便買了個二手的小木車，批發了點菠蘿、西瓜，在家練熟了削菠蘿和西瓜的技術，便開始上街賣起了西瓜菠蘿，一塊錢一塊。看著他們恩愛的每天出出進進，我想，就算苦，兩個人分擔開來，也是甜的!

那天，我下午回來，看到女人在家，很奇怪她沒出去賣東西，半開玩笑地說：老板，該開工了?女人看到我，說：今天一天都沒出去，做買賣的家什沒了!昨晚，被城管抓到了，都給砸爛了!砸爛了?憑啥?我氣洶洶地問。她無奈地搖頭說：說是影響市容市貌，還影響環境衛生!他們沒別的事，就是專門抓小商販的!我驚呆了，抓小商販的?我突然一陣悲哀，就算有一百個理由抓你們，也用不著打砸搶吧?女人聽了我的話，竟然笑了，說：我就心疼那菠蘿西瓜，削好的被扔了，沒削好的也被砸爛了扔得滿地都是，是推小車賣西瓜臟呢?還是把西瓜砸爛在地上，弄的一地渣滓臟呢?

6000元不比草藥更能治牙疼

想著這些天發生的事，我越想越上火，竟然氣得牙疼起來，半邊臉都腫了。我干脆請了假，去醫院看牙。幾天折騰下來，一通通的檢查、吃藥、再檢查，結果還是沒好，牙還繼續疼著，白花了6000多塊。

這天她看到我蹲在門口，抱著頭不說話，嚇壞了。她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抬起頭，她才看到我的臉腫了。她心疼地問：怎么了?我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著：倒霉啊，牙疼。女人讓我張開嘴看了看，自語道：腫得很厲害，要從根里治，你等著。說完就一溜煙跑回家。不大會，女人端來一碗黑乎乎的湯水要我喝，我看著臟兮兮的，就皺起了眉頭。女人硬逼著我喝下去。就這樣，連續好幾天，女人都讓我喝那種苦苦的黑湯水。結果竟然消腫了，慢慢的牙也不怎么疼了。我想一定是那黑湯水起了作用。原來，女人怕在異地他鄉水土不服或者有個頭疼腦熱的，就從老家帶了些中藥過來，正好她老公有牙疼的毛病，就帶了些這方面的中藥。女人突然問了一句：在這里的醫院生孩子要多少錢?我沉吟了一下說：估計要個一萬塊吧!女人嚇了一跳：一萬塊?那要是生完了就走，不住院呢?我想了想：也要好幾千吧!女人愣了：馬上要生了進醫院，讓醫生幫忙接生出來，我立馬走人，也要上萬么?我不用他們啥東西，就借他們點時間，搭把手就行了呢?

看著自己滾圓的大腿，我再也不能忍受我日漸臃腫的軀體。我決定要減肥!我想找一個人監督，或者找一個人陪我減肥來調動我的積極性。我腦海里蹦出的第一個人，就是隔壁女人。我毫不猶豫地說了我的想法，她沒遲疑就答應了。從此，她每天早晚都陪我跑步，陪我做運動。看著她越來越瘦，我又不免內疚，可是每次她的笑臉卻又把我的那點愧疚吹的蕩然無存。我只好總是借口減肥，把好吃的，好喝的都給她，她不要，我就生氣，她沒辦法只好收下，眼里卻總是不好意思的感激和受之有愧。于是她用更拼命地陪我運動來償還我對她的那點小小的恩惠。

我做夢也沒想到，愚人節后的第二天，她來告訴我：她要回老家了!因為她懷孕五六個月了!她本來是打算在這邊生的，后來聽我說生孩子估計都要上萬的，就下決心提前回老家，在老家待產。怕再晚，挺著臨盆的大肚子坐火車不方便，所以才決定現在就走。我驚呆了，不知道該說什么；一個懷孕五六個月的女人，挺著隆起的肚子天天陪我做運動，每天笑靨如花，從來沒表現出半點怨言和不高興。

他們用一種悲傷的情緒跟我道別。女人是一個人走的，為了省錢，女人死活沒讓男人送。我不知道一個挺著肚子的女人，拎著大包小包好幾個，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是怎樣擠上了火車，又是怎樣的一個人孤孤單單地回到了家。沒幾天，男人就搬走了，因為他覺得一個人住個幾百塊的房子不劃算，賺的錢都搭在住上了，為了省錢，他選擇了免費的，和一群民工一起住在一個橋下搭的窩棚里。

(責編／施保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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