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第一代導彈驅逐艦“西安”艦首任艦長訪談錄

2007年10月11日，由我國自行建造的國產第一代導彈驅逐艦“西安”號導彈驅逐艦正式與海軍工程大學舉行簽字交接儀式，隨后“西安”艦在雨中每一個送行的官兵都為之落淚的汽笛聲中緩緩離開駐青島母港，奔赴第二個故鄉——武漢。該艦服役30多年來，一代代艦員忠實踐行“團結、勇敢、奮進”的艦魂，駕馭戰艦安全航行15萬海里，把一道道閃光的航跡鐫刻在祖國的萬里海疆，為海防建設作出了突出貢獻。先后圓滿完成了我國向南太平洋發射運載火箭試驗警戒護航等40余項重大戰備訓練和軍事演習任務。該艦光榮退出共和國海軍戰斗艦艇序列，告別海洋跨入長江，成為武漢海軍工程大學的教學試驗課堂。這標志著我海軍院校學員們首次有了不用走出校門，便能登上國產第一代導彈驅逐艦教學試驗平臺，為海疆基層部隊輸送合格人才打下堅實基礎。為此，我們懷著無比崇敬的心情采訪了西安艦首任艦長王洪友和最后一任艦長李秀矩。現把訪談內容摘錄如下，以饗讀者。

記者：王艦長，首先請您談談您是如何到106艦上工作的？

王艦長：1949年我由陸軍轉到海軍，一開始在聯字號登陸艦上工作，后來調到華東海軍第六艦隊護衛艦上工作。

記者：原來您是從華東海軍第六艦隊調到青島，爾后又負責接收106艦的。華東海軍第六艦隊可是我國艦艇部隊的“種子”部隊?。?/p>

王艦長：是的。華東軍區海軍第六艦隊的前身是華東軍區海軍第一艦大隊、第二艦大隊，于1949年11月8日在南京組建。這支部隊擁有的艦艇，都是渡江戰役后接收、征用的艦艇，艦型不一，裝備簡陋。其人員2/3來自華東軍區海軍學校培訓的學員，1/3是原國民黨海軍起義投誠人員。為防止國民黨空軍破壞，這支部隊1950年2月沿長江上駛武漢，在疏散防空中進行訓練。4月，又返回南京，擴編為華東軍區海軍第六艦隊。這支部隊在邊建設邊練兵中，曾頻繁地執行護漁護航任務，并多次參加浙東沿海戰斗，立有不朽功勛。1955年10月改名為護衛艦第六支隊，下屬3個大隊，擁有護衛艦14艘。

之所以說這支部隊是人民海軍艦艇部隊的“種子”部隊，是因為海軍以后陸續組建的驅逐艦部隊、獵潛艇部隊、潛艇部隊和魚雷快艇部隊等，都是從這支部隊中抽調的骨干。

記者：那后來您又是如何來到青島的呢？

王艦長：是蘇軍（原北海艦隊司令員）把我們從上海接到青島的。至青島后，先在07型驅逐艦上工作。07型驅逐艦你應該知道吧？

記者：知道，就是我國從蘇聯購買的，叫“鞍山”艦，共4艘，號稱“四大金剛”。

王艦長：對。后來，依照毛澤東主席提出的“為了反對帝國主義的侵略，我們一定要建立強大的海軍”思想方針，上級黨委委派我和馬全全帶領第一批30多個人到大連接收106艦。當時該艦是比較先進的，我們像接觸新鮮事物一樣在那里見學、助修、打掃衛生，條件比較艱苦。當時，沒有明確（正式）身份，只說是負責的，后來才知道我被任為艦長，政委是郝志強，馬全全是副政委。

記者：106艦具體是哪一年服役的，其國產化程度如何？

王艦長：106艦于1969年10月建造，1970年9月下水，1974年11月28日正式服役。其武備、動力、艦體在當時都是比較先進的。

至于你說的國產化程度，可以說106艦上面的所有裝備都是咱們自己制造的，連一個螺絲釘也沒用外國的。應該說106艦的列編，標志著共和國海軍真正擁有了自己制造的導彈驅逐艦，擁有了自己的主力戰艦。

記者：您在“鞍山”艦和106艦上都工作過，就您的親身體會，您覺得兩型艦的性能有多大差別？

王艦長：“鞍山”艦也就是101艦，屬于我國第一代驅逐艦，號稱“四大金剛”之一，技戰術性能屬于上世紀中期的標準。106艦是我國產第一代導彈驅逐艦，代表了我國上世紀70年代的綜合科技水平，性能上肯定比101艦更加先進，戰斗力更加強大。

記者：106艦屬于我國051型驅逐艦，而051型的首艦是105艦，請問106艦與105艦有哪些地方不同？

王艦長：這兩艘艦幾乎是同時開工建造的，作為首艦的105更多地承擔了新裝備試驗任務，出色完成千余次試驗，獲得百萬個試驗數據，給后續艦提供精確的科學依據，因此，它被人們譽為裝備試驗的開路先鋒。105后期改裝了直升機機庫和飛行甲板，艦載機著艦試驗就是在這上面搞的。

記者：對于剛接收的106艦，由于和以前的“鞍山”艦差別較大，而且是當時我國最先進的驅逐艦，面對這樣的新艦，您和艦上的領導班子是怎樣組織官兵進行學習和訓練的？

王艦長：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下，歷史地去看，讓我們去接收這艘導彈驅逐艦是上級組織對我們的信任。我們的頭腦還是比較清醒的，班子搭配得很好，成立了臨時黨支部。每一項工作都有指定的部門長、教導員來負責。每一名艦員都是從支隊各兄弟艦上調來的，我們組織所有官兵到艦上去勤工儉學——邊幫工人師傅干活邊學習、了解、掌握裝備的性能，這種方法是主要的；艦上請一些有經驗的工人、技師給艦員集中講課并做好筆記，打好基礎，這種形式還不錯；艦員互相交流經驗，提高了學習和訓練的效率，更重要的是派大量的艦員到裝備生產廠家去學習，這種方式挺管用；艦上組織授課統一講武器、裝備的性能，全艦開展“小比武、小競賽”活動，這種“學訓結合”的方式效果還是比較好的。

記者：您還記得第一次執行戰斗巡航任務的情景嗎？

王艦長：我們第一次執行任務是配合潛艇搞試驗，當時艦上來了很多人，試驗搞得很成功。別的記不清了。

記者：您當106艦的艦長一直持續到什么時候？以后又換到什么樣的工作崗位？

王艦長：我于1971年至1975年擔任艦長；之后到102艦擔任艦長；那之后又到上級后勤機關任職。

記者：您在當艦長期間發生過哪些有趣的故事，給我們講講，比方說曾經遇到過什么樣的險情、與國外艦艇的交往等。

王艦長：期間主要是接艦訓練，官兵們學習非?？炭?，很快就能遂行獨立執掌裝備的能力。

記者：您認為當一名艦長，應當具備什么樣的條件和素質？其中哪一項最為重要？

王艦長：作為一艦之長，要求自然比其它崗位要高些，全艦幾百名兄弟的安全和數億元的裝備都交到你的手里了，你要為黨和人民負責，為全艦的兄弟負責，我覺得首先必須具備強烈的責任意識和使命意識；其次，要具備廣博的業務知識，海軍是高科技軍種，一艘軍艦就是一座科技城堡；還有，艦長要精于謀略，軍艦就是用來保衛海防的，艦長自然要能帶領兄弟們打勝仗；另外，艦長還要有強烈的大局意識，海軍是國際軍種，經常會走出國門訪問，沒有大局意識就會造成國家軍事和外交的被動。

記者：謝謝王艦長接受我們的采訪，祝老首長您健康長壽！

記者：您是什么時候接任106艦艦長的？當您剛剛接任艦長時，106艦已經是相對老舊的作戰艦艇了，在作戰訓練上您是怎么站好最后一班崗的？

李艦長：應該說106號導彈驅逐艦是一艘老艦，在海軍二級艦以上創寫了我軍驅護艦連續36年保持“無事故、無案件、無嚴重違紀、無軍民糾紛”的記錄，實現了艦艇服役36年零傷亡，榮立過集體二等功、三等功。曾被海軍、艦隊和支隊表彰為“四無先進單位”、“管理教育先進單位”、“裝備管理先進單位”、“基層建設先進單位”。我在106艦從實習副長到副艦長一直升到艦長，對人員和裝備還是比較熟悉的，重點注意人員和裝備的有機結合。俗話說，“歪歪木頭將就使”，就是要把每個不同素質的官兵放在有利于發揮他特長的崗位上。我們在2002年奪取了艦隊驅逐艦組專業全體總評成績第一名?！按蚪诫y，守江山更難”，別人不是經常說“基礎不牢，地動山搖”嗎？在2005年、2006年、2007年，我們主要抓了基礎訓練。以訓促管，在基礎訓練和應急訓練中下大力氣，并在最近幾年的專業比武中取得了好的名次，這得益于全體艦員、特別是專業技術骨干的集體榮譽感。

記者：您剛才提到了“海軍二級艦”，這個是指什么？

李艦長：這是海軍的一種等級分類標準，一般按照排水量噸位區分，驅逐艦一般屬于二級艦艇。

記者：106艦是什么時候命名為“西安”艦的？命名時有什么順序和規律沒有？為什么當時沒從更大城市比如北京、上海開始命名？

李艦長：106艦是1986年12月被中央軍委正式命名為“西安”艦的，艦艇命名沒有明確的順序，一般驅逐艦為省會和副省級城市，護衛艦為地區級城市，在地域上上一般遵循就近原則，北海艦隊為北方城市，東海艦隊為華東地區，南海艦隊為南方城市。

記者：作為一艘老艦，裝備維護保養要更加注重，您在這方面有什么經驗嗎？

李艦長：在裝備維護保養方面，我們依據裝備條令、條例嚴格落實保養制度。按要求落實好日檢拭、周檢修及維護保養工作；艦領導與各支部、部門進行分工掛勾落實好承包責任制；發揮“四個結合”的作用，在掃除、檢拭、操演、訓練中進行裝備維護保養工作；“小故障不下崗，大故障不過夜”，特別是在近幾年來，機電部門在多次發生急、難、險、重情況下，都能夠應急處置、及時處理，這與他們的責任心以及他們平時養成的素質是分不開的。

記者：日檢拭和周檢修具體包括哪些項目？

李艦長：日檢拭、周檢修和月檢修是我們規定的裝備經常性維修保養制度。顧名思義，日檢拭就是每天抽出特定時間檢查裝備運行狀況，清潔保養裝備；周檢修則是每周拿出一定的時間專門對裝備進行維修保養，確保裝備始終處于良好工作狀態。

記者：聽說在36年的服役期中，106“西安”艦實現了零傷亡，而另一方面，“西安”艦士兵加軍官總人數將近300人。請問您作為艦長是怎樣對這么多人進行有效管理的？

李艦長：安全是發展的底線，是一個單位建設的基礎工程、達標工程、穩定工程。作為艦長，我不可能直接去面對每一名官兵、每一臺設備，因此，首先要發揮黨委的核心領導作用，把抓安全作為中心工作之一；其次，要依靠一支責任心極強的思想骨干隊伍，發揮好他們的“六個作用”，即“橋梁”作用、“哨兵”作用、“開導”作用、“耳目”作用、“解扣”作用和“滅火”作用。每年老兵退伍后，艦上最先調整的就是思想骨干隊伍，正是靠著這支精干頂用的思想骨干隊伍，確保了上情下達、下情上報的通暢，還及時解決了日常發生的矛盾和存在的問題；再次，注重激發官兵的榮譽感和責任感，讓大家時刻感到“這是我的船”，把維護艦艇36年無事故、無案件、無嚴重違紀、無軍民糾紛的榮譽當做一種自覺行動，誰也不能給艦艇抹黑。

記者：您能談談106艦最后一次執行任務時的情形嗎？

李艦長：最后一次執行任務是2004年3月份，我們配合潛艇進行訓練。裝備出現故障，完不完成任務？我們及時開了情況分析會，及時排除故障，完成訓練任務才靠碼頭，考驗了人員和裝備的潛力。

記者：106艦從服役到退役，應該經過了多次裝備改裝吧？

李艦長：據我所知，106艦從服役到現在，從動力、武備、雷達及聲吶基本上沒有換，只是在軟件上進行了升級。

記者：106艦雖然退役了，但還有一些051型艦在役，您能否就106艦的裝備管理和訓練經驗談談自己的看法？

李艦長：我感覺一個單位一個好的環境要以人為本，發揮人的主觀能動性，創造一個和諧的環境，讓好的環境感化提升人的素質，滋養人的心靈；領導干部要有好的自身作用，自身作用不好危害非常大，對部屬的打擊很嚴重；要像兄弟一樣關心、愛護部屬?！皹渑菜?，人挪活”，要培養一個年輕的干部就要正確引導他在平時的裝備維護管理上和訓練中多留心，要做到掃除、檢拭、操演、訓練“四到場”；不要把自己封閉成“井底之蛙”，要勇敢走出去，多向兄弟艦連學習好的裝備管理方法和訓練經驗；要外樹形象，內強素質；在艦上，要樹立為兵服務的思想，沒有特權部門特權觀念，多為海軍事業做貢獻！

記者：作為國產第一艘正式服役的國產導彈驅逐艦最后一任艦長，您怎么評價這艘艦在支隊的發展和在中國海軍裝備發展中的作用？

李艦長：應該說咱們051型106號導彈驅逐艦在支隊發展史上起到了承前啟后的作用。為國產各個型號的驅逐艦建造探索了一些路子，特別是在國產整體動力方面積累了一些寶貴的經驗，通過武備、電子系統的使用培養了不少專業技術骨干，為后續的新型艦艇輸送了很多人才。這些專業過硬的骨干在一定的歷史條件下和社會階段中發揮了不可替代的作用。051型建造時間、組建年代背景比較早，和當時在國外引進的07型驅逐艦相比，屬于比較先進的。在咱們國家上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甚至90年代初發揮了重要作用。特別是106號導彈驅逐艦在南太平洋執行過重大任務以及完成的驅逐、監視任務，為中國海軍由近海走向遠洋奠定了一定的基礎，為咱們國家的國防建設做出了突出貢獻。

記者：您提到，106號導彈驅逐艦在南太平洋執行過重大任務以及完成的驅逐、監視任務，能否給我們具體談談當時的情景？比方說我們的艦在多長時間就到達了指定地點？奔襲了將近多長的距離？106艦在那次行動中表現如何？有沒有遇到什么險情？實行了怎樣的驅逐、監視任務？

李艦長：那是1980年5月18日和21日，我國首次向南太平洋預定海域發射“東風五號”運載火箭試驗，“西安”艦與其它兄弟艦艇組成編隊奔赴南太平洋執行航渡護航、試驗區巡邏警戒、協助打撈數據倉等任務。經過12天的連續航行，艦艇編隊于1980年5月12日12時抵達南太平洋預定海域。我們艦艇編隊在南太平洋的活動引起了許多國家的關注，編隊過日本海峽之后，美國、日本、蘇聯、韓國等國都派飛機、艦艇不間斷地跟蹤、偵察。這些活動無疑對我國火箭發射和回收造成嚴重干擾。

當時，有一艘外國艦船始終在我們編隊周圍觀望，一旦進入我方的警戒區，我們艦就向外國艦發出信號：“你已駛進我作業區，為了你的安全，請你離開?！眲窀娌宦?，我們就只好采取逼近和攔截的辦法逼迫其遠離。根據國際海上避碰規則，“西安”艦始終占據外國艦的右舷。兩艦像孩童玩“貓捉老鼠”的游戲，相互周旋、閃撲，但外國艦甩不開我們，始終被逼在外面。試驗結束后，這艘外國軍艦還主動發信號邀請我們艦領導到他們艦上作客。艦領導經請示編隊指揮所，最后決定邀請外艦到我方作客、參觀，雙方交流得很友好，還互贈了禮物。

此次任務東西橫跨50多個經度，4個時區，南北穿過40多個緯度，經過4個臺風生成帶，往返航程達9000多海里，中途不能?？咳魏未a頭，在當時來說，是對我海軍遠航能力的一次重大考驗，也是我人民海軍第一次沖出島鏈，駛入太平洋遠海。

記者：在您擔任106艦艦長期間，還發生過哪些有趣的事情，像遇到險情、領導檢閱等？

李艦長：事情很多，但最深刻還是那次險情。2003年4月，我們艦執行任務返航至渤海某海區，滔天巨浪如當時的SARS病毒般來得突然，幾千噸的戰艦此刻猶如一葉扁舟在大海上飄搖，被惡浪擺布于掌間?！皥蟾媾為L，艦艇橫傾43度！”所有人的心都被這句話懸了起來。有點航海常識的人都知道，橫傾50多度是艦艇側翻的極限，橫傾43度可想而知是一個什么概念，艦艇兩舷已經開始擺入水中，別說上甲板，就是下部艙室都根本站不住人，住艙里臉盆、牙缸、餐盆等物品撒了一地。艦員們紛紛把自己捆在戰位上，手提垃圾桶，一邊強忍著暈船嘔吐，一邊死盯著儀表。“消除所有水線以上艙室的自由液面！”“向左20度！”在我的正確指揮下，艦艇改變航行以減輕擺幅，全體艦員高唱著艦歌，戰暈船斗巨浪，終于順利駛出了巨浪海區，避免了船毀人亡的危險。

記者：未來106艦將作為教學艦，您認為在106艦上，我們的學員能夠學到哪些使用技術和作戰本領為國效力？

李艦長：艦艇雖然退役了，但我們的裝備保養和維護水平標準始終沒有降低，戰艦的性能完全可以作為實習訓練艦，學員們可以在上面進行動力和武備系統的實習訓練，把課堂理論與實踐鍛煉對接，學好練強打贏本領，為明日建功海疆打下堅實的基礎。

記者：謝謝李艦長接受我們的采訪，祝您在新的工作崗位上再立新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