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曾經轟動一時的金信信托案,終于在2008年之夏悄然謝幕。
2008年7月14日上午,涉案被查整整兩年半之后,“金信信托案”的主角葛政,曾有“江南第一猛莊”之稱的資本狂人,黯然出現在浙江省金華市的法庭之上,聽候法律對他的審判。婺城區人民法院一審宣判:葛政因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職務侵占罪,兩罪并罰判處有期徒刑六年,罰金40萬元。隨著法槌聲落,又一位玩轉資本魔方的大鱷,被資本甩離了人生軌道。
現年47歲的葛政,從一家地市級的信托公司,摸爬滾打,成為一方興風作浪的資本梟雄,最活躍時足跡曾遍布證券、房產、金融等諸多領域。2005年冬天,他案發后鋃鐺入獄,一度不可一世的資本梟雄驟然落幕。
資本“鬼手”
1961年8月30日出生的葛政,高中文化,后獲大專學歷。他的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發小告訴記者,葛幼年身體不好,有哮喘病,但很鬼靈。其父時任金華市文化局局長,母親是工商銀行金華市支行高管。葛政高中畢業后順利找到個好工作,在工商銀行信貸部上班。后工行成立信托部,葛擔任該部門副總經理。
1991年1月31日,以工行信托部為雛形,金華市信托投資公司成立,發起單位有金華市財務開發公司、工行金華市分行等9家單位。這家地市級的信托公司,組建伊始注冊資本5000萬元,僅有7名員工。葛繼續擔任副總經理,其與信托割舍不斷的人生經歷自此開始,并很快在資本市場嶄露頭角,1992年11月升任總經理。至2005年12月30日停業整頓,葛政一直是金信的靈魂人物。
雖然偏居浙中一市,金華信托卻屢屢推陳出新,并借此脫穎而出。1992年,金華信托公開發行浙江省第一只共同基金“金信基金”,因交易活躍,創當時國內每份基金單位的最高成交價8.27元,年交易量突破8億元。一時間,金華信托在業內享有“北有淄博、南有金信”的美譽。
1993年5月,國家進行第四次信托整頓之前,金華信托進行了股份制改造。通過定向募集,公司的注冊資本增至1.2億元,成為浙江省首家股份制非銀行金融機構,公司亦更名為金華市信托投資股份有限公司。
1996年,金華信托成立證券總部,在葛政的授權下,徐涵江、陳唯賢等人制定《金信證券管理總部運行大綱》,開展國債理財業務,卻不料遭遇1995年經濟泡沫破滅,金華信托虧損近億元,遭遇當頭一棒,能否生存已成問題。
與此同時,為了規避當時“信托公司不允許做投行”的限制,金華信托成立了上海邦聯資產管理有限公司(下稱“上海邦聯”)。在國家清理信托業前,提前將投行業務轉至上海邦聯。
1997年,葛政升任金華信托副董事長兼總經理,由此建起了一個可以一展身手的堅實平臺。
“2001年之前,金信是靠拉升股票價格賺錢,2002年后,則靠打壓股票價格謀利,葛政也因此有了資本運作鬼才之稱。資本運作‘鬼手’的名頭因此而來?!币晃恢槿烁嬖V記者。此后,葛政及其團隊順風順水,越做越大,同時也朝著“非法吸存”的深淵一步步滑去。
在1997年9月至2002年7月間,徐涵江、陳唯賢等人獲得葛政的書面授權,采用承諾還本付息的方式,與上海、天津等183個單位簽訂委托理財合同及補充協議共275份。
在委托理財合同和補充協議中,金華信托向委托人作出保證,承諾委托資金不受損失并享受6%至15.6%不等的固定收益,并出具“資金權益憑證”,以此來募集資金。通過上述方式,金華信托從上海市原水股份有限公司等183家單位變相吸收公眾存款共計22.2億元。
從1996年到2001年,金華信托攜回購國債套取的資金,以辛辣的手法在二級市場頻頻坐莊,在法人股及流通股市場獲利頗豐。熟悉金信發展的當地人李明(化名)告訴記者,金信信托深度介入的股票大多“漲勢喜人”,在其兇悍的操盤下,成就了很多有名的大牛股,其控制的某只股票3年內猛漲900%,“江南第一猛莊”之名由此不脛而走。
這一時期為金信第一次飛速發展的黃金期。金信也恰巧“趕上了好天氣”,中國股市進入世紀大牛市行情,上證股指從500多點一路攀升至2200點,“金信狠賺了一筆”。
“金信系”的基本操作手法其實很簡單,先由金華信托從國債委托理財中回購國債,套取現金,再利用這些資金投入證券市場進行股票交易。上述協議若到期后,金華信托不論該理財資金是否贏利,均按承諾和“資金權益憑證”支付委托人本金及相應的收益。
公訴機關在指控中指出,在1997年11月至2005年7月間,不具備吸收公眾存款業務資格的金信信托,采取書面或口頭承諾還本付息的方式,與社會不特定的機構和自然人簽訂協議或合同,變相吸收公眾存款共計73.8億元。
金融大鱷潛行
2002年5月28日,金華信托完成第三次增資擴股工作,注冊資本增至10.18億元,金華信托更名為金信信托投資股份有限公司(下稱“金信信托”)。
此時,經過20多年的發展,國內1000多家信托公司經過大浪淘沙后,僅剩50余家。在國內信托業第五次整頓接近尾聲時,金信信托不僅順利過關,同時還擁有信托和證券兩塊牌照。

金信信托“越整頓發展得越好”。以至于人們談到金華時,首先想到的會是兩樣東西,一樣是金華火腿,另一樣就是金信信托。
“葛政雖然學歷不高,但天生是做信托的料??蠈W,膽子大,而且嗅覺敏銳,能準確把握政治和經濟的脈搏,在金華曾是受人崇拜的偶像。”當地一名熟悉金信發展的老股民告訴記者,央行一位前任司長對葛政極為贊賞,稱其為金信系的“福將”。
但貌似紅紅火火的金信信托,已經在“非法吸存”的路上越陷越深。2002年7月,《信托投資公司資金信托管理暫行辦法》即將實施,為規避該法規,時任金信信托總經理的朱江平向葛政請示,辦法出臺后,按照原來的書面承諾保底保收益的方法,現有的委托理財業務是行不通的。在方法上需要變,可利用營銷人員的面子,采用口頭承諾的方法募集資金。
葛政曾作出這樣的指示:只要不是書面承諾保底收益都可以做,因為書面承諾保底收益是會被抓住把柄的。
為此,朱江平召集業管會成員方征、黃昕、鄭新東參加會議,商議決定,由營銷人員口頭向委托人承諾還本付息的方式來募集資金,而在與委托人簽訂的合同上則寫明“預期收益率”或“預測收益率”。
隨后,由金信信托下設的營銷管理總部繼續向社會募集資金,并對營銷人員制定激勵考核辦法。各信托部下的營業人員被分成見習客戶經理、助理客戶經理、客戶經理及高級客戶經理,根據不同客戶經理檔次下達年募集資金的指標,完成指標后除發放基本工資外,客戶經理在完成指標內按募集資金的總量的千分之一提成,超過指標部分按千分之一或千分之一點五提成。
在這種激勵機制下,營銷人員吳放、吳科美、王桂仙等將委托人的資金以本人或其家屬、親友的名義簽訂幾十萬元至幾千萬元不等的資金信托合同,而實際委托人根本沒有資金信托合同,或營銷人員將各自所募集來的小額資金掛在某個委托人名下。
在2002年7月至2005年7月間,金信信托共向義烏市申達工藝飾品有限公司、陳福謙等1454個機構和自然人募集資金51.7億元。而每一階段所募集的資金均被投資證券市場。
為了防范監管部門對于操縱證券市場的審查,金信信托在二級市場上的操作多通過關聯企業完成,金信信托的關聯企業有38家,包括有股東關系、直接或間接控股、同受第三方控制的企業。
為此,金信信托設立了5家平臺公司,分別是浙江華創實業有限公司、深圳市盈投資管理有限公司、溫州市同信投資管理有限公司、麗水市和信投資有限公司及紹興市協同實業發展有限公司。
據朱江平交代,上述公司系金信信托控股和實際控制的公司,均是用于炒股的平臺公司。然而,由于平臺公司股票交易長期虧損,無法歸還委托人本金收益,為確保資金鏈不斷,委托人資金到期后,金信信托將用于平臺公司進行股票交易的資金,用來返還委托人到期的本金和收益。
但金信信托在二級市場上的炒作,往往受到資金到期的限制。除了借新還舊,金信信托還不斷對投資股票斬倉,用以維持資金運轉。到停業整頓之時,金信信托手中幾乎沒有股票,而二級市場虧損高達34億元。
最后的75天
2005年10月15日到12月30日,是葛政在金信信托的最后75天,也是金信信托最關鍵的75天。由于之前引進外資的計劃沒能成功,刻不容緩的金信信托重組局勢再一次把葛政拉到了風口浪尖。
幾乎所有的金信人都是在猜測和期待中度過了2005年,討論各種各樣有關重組的“消息”所帶來的莫名興奮是公司內部員工最常有的感受。而這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或多或少與葛政有關。
2005年10月葛政再度出現在金信信托的董事會中,被任命為副董事長,具體負責金信信托的全面事務。對于葛政的這一次回歸,金信的上上下下都寄予了極大的期望。
但知情人士稱,葛政當時曾對身邊的人員說:“這次回來無非就是兩個結果,一個是‘生’,一個是‘死’。救活金信才能救自己,否則就會把自己都搭進去?!?/p>
在此期間,葛政將重組的最主要希望寄托于當地政府身上,事實上也得到了當地政府的支持。金華當地一位人士說:“金信信托在金華市乃至浙江省都具有很大的影響,出問題最終還是要政府埋單,因此能救還是盡力救?!?/p>
葛政在重回金信之后四處奔走,一度與浙江省政府和金華市政府達成20億元的注資計劃,但最終未能獲批。內部人士介紹說:“政府經過對金信信托的深入了解,發現里面的窟窿絕不是20個億能夠填平的,而要政府拿出更多的資金也不現實,最后只有選擇放棄。”
從2005年11月開始,局面的發展越來越不利于金信。浙江當地政府對于金信問題的態度也從“掏錢挽救”轉變成向銀監會申請托管,進而借助銀監會的力量重組金信信托。到了這個時候,不論葛政如何努力,也都無法阻止金信信托的崩潰。
為切斷風險,監管部門于2005年年末以“違規經營和經營不善、造成較大損失”為由,宣布金信信托停業整頓。
2006年11月27日,葛政因涉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被浙江省公安廳監視居??;2007年1月12日被金華市公安局刑事拘留;同年1月26日經浙江省金華市婺城區人民檢察院批準逮捕。
葛政獲刑
作為“金信信托案”的主角,葛政的審判持續了半年之久。2007年12月12日,葛政案一審在金華市婺城區人民法院首次開庭。
在起訴意見書中,公安機關認定葛政涉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職務侵占罪、挪用資金罪。但據知情者透露,在檢察院起訴階段,指控罪名變更為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職務侵占罪。
不過此時,事情出現了轉機。2007年12月26日下午,金信信托持有的博時基金48%股權完成了拍賣,招商證券以63.2億元(約每股130元)擊敗浙江省工商信托投資股份有限公司,成為了博時基金控股股東,也爆出了基金管理公司股權轉讓的最高價。
自2005年年底起處于清理整頓、破產期的金信信托債務達42多億元,其中央行出資40億元,此次拍賣結果直接決定了金信信托股東的受償率。金信信托甚至出現賬面盈余,這使得浙江省政府爭取保留金信信托牌照的底氣大大增加,甚至進一步希望將金信信托的破產方案改為重組。
據知情人士透露,浙江方面已專門成立一家正廳級單位的國有投資公司,由金華市一位副市長任董事長,為可能保住的金信信托牌照的接盤作準備。
這也讓在看守所的葛政看到了希望。其辯護律師曹紅光在法庭上指出,由于宏觀形勢的變化,“金信事件”造成的直接經濟損失隨著金信信托資產順利處置,很可能會越來越少甚至為零。
對此,辯護律師的意見稱:“本案存在不同于同類普通刑事案件的特殊情況,具有一個特殊的法定從輕情節?!倍遥S著博時基金股權的天價拍賣,他也為葛政一審爭取到了二次開庭。
最終,法院一審判決認定葛政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的罪名成立,判處有期徒刑三年,判處罰金40萬元。
葛政獲刑的另一罪名是“職務侵占罪”。檢方在起訴書中認為:2003年至2004年間,葛政、朱新民、朱旗利用職務便利,在和信電力及金華市利隆資產管理有限公司股權轉讓過程中,將和信電力的資產439.21萬元予以侵吞。
2008年7月14日的庭審中,葛政承認,由于他的決策不夠完善、管理失誤、監督不力,作為公司的主要管理者,他本人愿意承擔領導責任及相應的法律責任。但辯護律師認為,本次收購行為實際上并不存在直接的財產損失,明顯不具有直接的社會危害結果,據此對職務侵占罪為葛政作無罪辯護。
最終,法院一審判決沒有采納律師新的辯護意見,認定葛政職務侵占罪成立,判處有期徒刑五年,兩罪并罰判處有期徒刑六年,罰金40萬元。
這紙判決,成了資本“鬼手”葛政最輝煌人生經歷的總結。葛政帶領金信信托踩著險峻的點位,一路蛻變般地膨脹,引人矚目,其前臺的光鮮掩蓋了諸多的違法操作,只有“猛莊”、“鬼手”的名號,在其最輝煌時預言了黯淡的結局。(編輯/張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