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夏天,我們租車從格爾木去那曲,給我們開車的司機叫桑吉。桑吉是一個很粗獷的漢子,他漢語講得有些生澀,話不多,聲音很粗,每一句話從他的嘴里說出來,都帶著風(fēng)沙打磨過的蒼勁。
桑吉沒有上過學(xué),17歲就開始在青藏路上跑車,因此,他的駕駛經(jīng)驗非常豐富。
那天,恰好萬里晴空,路況不錯,他加快速度在美麗的青藏公路上飛馳。我們卻酣睡起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們在一陣急剎車的搖晃中醒來,我們都嚇了一跳,從座位上直起身來。我問桑吉:“出什么事了?”
桑吉豎起指頭“噓”了一聲,然后指著前方說:“瞧,藏羚羊!”
我向前方看去,果然是一群藏羚羊,它們正在公路旁徘徊。我這才明白,原來我們已經(jīng)到了楚瑪爾河附近的野生動物保護區(qū)。而現(xiàn)在正是,6月,這些羊正在試圖越過青藏公路,向可可西里的西部遷徙,它們要到美麗的卓乃湖、太陽湖去產(chǎn)下羊羔。這是一大群藏羚羊,大約有上百只,它們不停地站在公路旁邊猶豫,猶豫著是不是要穿過這道人為的屏障,去它們向往的棲息地。
等了大約20分鐘,我們終于看到一只高大的羊第一個上了公路,我們斷定它是一只頭羊。它獨自站在公路上向四周張望,偶爾,眼神會落在我們的車上。我們的車早已熄火,連同我們的呼吸都變得輕微起來。頭羊開始猛的一步躥過公路,站在了公路的另一旁。又張望了一下四周,似乎確定沒有任何危險之后,它又一次悠悠地回到對面的羊群之中。它在羊群之中,轉(zhuǎn)了一圈后,羊群開始喧騰起來。
片刻之后,我們看到它開始試圖帶著羊群穿過公路,它站在公路的中心,像家長一樣看著自己的孩子們排著隊穿過馬路。
通行本是很順利的,但是,忽然有幾只小羊停在公路旁凄厲地叫了起來,顯然,這是幾個膽小的孩子。頭羊走了過去,用舌頭舔了一下其中一只小羊的腦袋,那個小羊會意,就上了馬路,可就在這時,小羊腳一碰到黃線,就猛地癱倒在地上。它被這黃色的線條嚇趴在了公路上。于是,我們便聽到了頭羊帶著憤怒的叫聲,它的叫聲響過,那小羊一下子站起來,穿過了馬路,而其他的小羊也一齊穿了過去。
花了快一個小時,羊群終于穿過了幾米寬的平坦的青藏公路,如同穿過了它們心中的昆侖雪山,然后歡快地撒蹄遠去。我們提著的心也放了下來。
就在這時,四處忽然響起了幾聲喇叭,我猛地回頭一看——天哪!不知何時,我們的車后,已經(jīng)有各色的車輛排成長龍,而他們的到來居然悄無聲息,令我們毫無察覺。
原來,大家都和我們一樣,在悄悄地為一群藏羚羊讓路,這一讓就是一小時。
我問桑吉:“你們平時都這樣給羊讓路嗎?”
桑吉用粗獷的聲音回答:“是的!有時候得讓小半天,一定得先讓它們過去,這羊可都是去產(chǎn)崽的,都是‘孕婦’啊!”
車?yán)镱D時響起了笑聲,只是每一個人的笑聲中都帶著一種深深的肯定。因為我們都看到了藏民對動物的友愛,他們深深愛著這片土地上的萬物,就連這小小的藏羚羊,也被他們稱為“神物”,他們甚至認(rèn)為只有有福的人才能看到這些可愛的動物。
瞬間,我被他們深深地感動了。我忽然想起,一位在澳大利亞生活過的朋友曾告訴我,他在澳大利亞經(jīng)常碰到司機給經(jīng)過公路的動物讓路,他曾用這樣美麗的“讓路”諷刺國內(nèi)不愛讓路的交通痼疾,然后很神秘地說,那種給動物讓路的精神源于澳大利亞人一種美好的素質(zhì),我一直不理解這種所謂的“美好的素質(zhì)”是什么,而今,我卻突然明白,原來這種“美好的素質(zhì)”不是別的,就是愛!因為在西北這片貧瘠而落后的土地上,連小學(xué)都沒有念過的藏民司機,都能苦等上半天為一群藏羚羊“讓路”,這種素質(zhì)不是源于愛,又是源于什么呢?
(徐永明摘自《人生與伴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