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中學時,同學說,你喜歡畫畫,將來一定能當像齊白石那樣的大畫家。我信了,于是花了幾年的時間非要考上學;工作之后,師長和同事說,你有繪畫天賦,堅持做就一定能畫好。我信了,于是很認真地把藝術當了回事兒。雖然很清楚這些話是鼓勵勝過贊美,但還是讓我感到了藝術家存在的意義。
或許每個人對自己的價值判斷都有堅持,所以才會頻繁出現爭論。這種判斷,有的是來自大學的非正常教育;有的是得益于經典的哲學思想;或是在此基礎上理性審視現實社會的種種現象,然后再與自身的日常經驗相聯系產生碰撞。當然也有某種極端的固執已見。所有這些,對于藝術家而言,都會體現在其作品的思想意識和藝術語言的表達上。雖然藝術越來越注重于個人的內心表述,但是藝術評價的缺位也容易使價值判斷失衡,造成話語權被無限放大。每天樂此不疲地“談經布道”,追逐既得利益的學霸們,仍在安享無知與無識的喜悅,這倒也成了目前中國藝術的一道風景。

我喜歡從個人的學習經歷和生活體驗中選擇切入藝術的方式,說不上是不是刻意而為之。作為師長的王煥青和喬曉光,早在1985年,就給了我最初介入民間美術的暗示和影響。那時候,正值“三五美術新潮”運動蓬勃發展之時。他們和段秀蒼三個人在衡水成立了“米羊畫室”,旨在轉換民間藝術的造型元素,使藝術樣式具有民族特性,以區別廣為流行的模仿西方現代藝術之風。雖然自己當時對此似懂非懂,但多年來,它的確是始終影響著我的整個藝術學習過程,包括對藝術的理解、態度、觀點甚至是思維方式。
從吸收民間藝術的樣式到藝術設計的學習,再走向用西方油畫形式表現個人觀點,有許多難解的問題。比如平面因素和空間關系的協調、中國文化的心理暗示和西方哲學形而上的意識流變等等。對我而言,正是由于版畫語言的活力,才會在兩者之間起到了很好的橋梁作用。版畫的學習和研究,得益于李顏鵬、靳保平和楊峰三位先生。李顏鵬對現實關注的執著,具有悲天憫人的情懷;靳保平所透出的儒雅之風,暗含中國傳統文化的精髓;楊峰對事件的敏感和富有見地的觀點,折射出現代藝術家思考的方位。他們代表了版畫藝術的不同方面,現實的、傳統的、觀念的。這都使我的人生在不同的學習階段受益匪淺,也直接影響到了我創作思維的變化。在這個延續的過程中,版畫讓我理清了藝術的一些內在關系,也明確了版畫僅是作為一種藝術表現手段的意義。
理想是每個人都有的,尤其是六十年代出生的那撥人,雖然我并不喜歡分代的說法,但他們的確與之前和之后的人區別很大。其所經歷的是一個理想與現實相互交錯的時期,內心比較矛盾,起碼我是屬于這類人。如果去仔細想社會現實的狀況,中國的問題很多也很復雜。在社會層面上,有政治、經濟、文化的溶解;在個人方面,意愿、志向、理想、野心、生存常常被攪和在一起,分不清明確的傾向和是非。
我在西安生活了十余年,有著許多美好的回憶。這座中國傳統歷史文化積淀很深的城市,也無法逃脫現代文明的侵蝕,已變得面目全非。傳統觀念與現代意識相互交錯而出現的失衡狀態,帶給我更深的思考。來西安多年,早就想找到一種合適的方式和語言來表達對西安傳統歷史文化的理解,對這座城市的理解。風情的、傳統的、具象的,都不是恰當的切入點。直到2002年,當我運用構成學的理念,從歷史文化延續發展的脈絡中抽取比較典型的符號作為形象要素時,才有了系列作品——《城》,一組以彩墨為主的綜合材料作品。以現代的思維方式整合傳統的媒介材料,使語言具有邏輯性和表述的意義,它既體現了我的愿望訴求,也表達了我對西安這座城市的眷戀懷念之情,同時也成為了我對這段生活的紀念。
如果說這組作品仍有大文化情結,深陷歷史并試圖追問文明衰落的緣由的話,那么在2003:~2006年創作的《欲望》系列和《天緣》系列版畫作品,則與個人生活經歷有關,比較私人化。我關注女人,是因為女人不僅具有生物性的一面,如生理的、情感的,而且也是所有欲念的原點。在政治、經濟、文化、宗教和教育的歷史發展進程中,在現實社會的日常生活和商業利益中,女人永遠是不能回避的話題。比如家庭、理想、男女、權利、私欲、平衡、獲取、價值等。這是我的態度,也用自己的方式去理解。這些理想化的認識,與現實生活的實際狀況有距離。理想與現實之間的糾葛,容易讓思想產生扭曲,也就會有各種各樣背道而馳的結果,《欲望》系列和《天緣》系列便是對這種結果的注解。
2007年開始創作《理想國》系列,它是《城》、《欲望》和《天緣》的延續和綜合。此“理想國”非柏拉圖所描繪的理想國,它不是對于一個遙遠理想國度和理想社會的向往,而是一個針對個人私欲的烏托邦理想。將理想抽象化,使之具有普遍性,可以延伸到不同人群。泛理想化則是把形形色色的人的理想情結抽取出來,試圖運用精神和心理分析的方法,分解各種角色在日常生活中的心理狀態,改變時間的片段性。他們各自的希望、愿望或理想,都會因為具有烏托邦式情結,而變得荒誕和不具有現實性。
我關心個人思想意識形之于態的表現以及對其結果的理性評價,不去糾纏那些僅僅圍繞版畫被限制的語言特征所展開的任何討論。更多的是注重在技術保證的前提下,強調版畫的藝術性和繪畫性。我們如果忽略版畫的藝術性和繪畫性,單從版畫的技術語言出發來考慮問題的話,那么,所有繪畫形式都會存在同樣的問題。比如水墨、油畫的材料也會產生肌理、痕跡,也可以運用不同材料介入。當然版畫的印痕、肌理和手段以及對制作過程的預先設計,能夠給其他藝術門類提供創造性的思維方法,這是版畫自身的特點所致。
我想會有包括我在內的許多人,都有過烏托邦式的理想情結。這種情結可以是理想的,也可以是現實的。烏托邦起初是用來描寫任何想象的、理想的社會的,包括可見世界和可知世界,以及不可能的完美事物。但現在,它有時也被用來描寫今天社會試圖將某些理論變成實現的嘗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