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時間和過去的時間
也許都存在于未來的時間,
而未來的時間又包容于過去的時間。
假若全部時間永遠存在
全部時間就再也都無法挽回。
過去可能存在的是一種抽象
只是在一個猜測的世界中,
保持著一種恒久的可能性。
過去可能存在和已經存在的
都指向一個始終存在的終點。
足音在記憶中回響
沿著那條我們從未走過的甬道
飄向那重我們從未打開的門進入玫瑰園。
我的話就和這樣在你的心中回響。
……
——摘自艾略特《四闕四重奏》 湯永寬 譯
1963年,吳義英還是一個剛剛從上海戲劇學院舞臺美術系畢業的大學生。她沿著剛剛鋪就尚未正式通車的蘭新鐵路,歷經七天的曲折路程,和日后的終生伴侶同班同學石泓一起,輾轉來到了在人們心目中有如天外之遠的邊城——烏魯木齊。
西出陽關后的漫漫旅程一直是在荒無人煙的寂寥戈壁上行進的。但當時一代志愿支援邊疆的大學生的真實情感更像是唐代詩人陳羽的詩句所傳達出的那樣:“海畔風吹凍泥裂,梧桐葉落枝梢折。橫笛聞聲不見人,紅旗直上天山雪?!薄貏e是對于充滿藝術理想并帶著藝術遐思和想象的吳義英來說,周遭的空曠與荒涼引發的不是對偏遠隔絕的畏懼與感傷之情,而是對崇高之美的由衷驚嘆,她暗自思忖著該如何用畫筆表現出這種深深的折服。
其后,最初的震撼在慢慢領略了新疆之美以后開始變得越來越深邃細膩:“熱海亙鐵門,火山赫金方。白草磨天涯,湖沙莽茫茫?!舷倪吅蜻t,胡國草木長。馬疾過飛鳥,天窮超夕陽?!浇缓映?,風土斷人腸。寒驛遠如點,邊烽互相望。……蒼然西郊道,握手何慨慷。”新疆可以說處處有景,步步入畫。純凈的天空,皚皚的雪峰,一望無際的草原,世外桃源般的山間牧場,包括歪歪扭扭的干打壘土塊房都令吳義英沉醉。在幾經題材的嘗試和選擇之后,她把目光久久地停留在了充滿歷史感的荒城故址上,創作出一張張油畫佳作。如果說歷史是一首用時間寫在人類記憶上的回旋詩歌,那么吳義英的油畫就是對歷史記憶與生命的吟詠。終于,她們在2006年以宏大的氣勢展現在人們面前,那也是吳義英赴疆43年后頭一次全面地將自己的油畫作品以展覽的形式在中國美術館呈現給觀眾。
其實,吳義英早就在美術界以精湛的水粉畫技藝聞名。1984年,因文革而中斷了幾十年的全國美展(第六屆)終于恢復了,吳義英的《絲路古堡》入選,隨即受到關注,展后人們可以通過畫刊的轉載和書籍封面的選用繼續觀覽這幅畫,進而步入一個充滿歷史沉思的世界。此后,其相關題材的創作便一發不可收拾。在五年一屆的全國第七、八屆美展以及全國第一、二、三屆水彩水粉畫展等大展中,《帕孜克里千佛洞》、《交河印象》、《七月火焰山》、《五彩裙》、《繁華依舊》、《七月交河》等一批作品相繼問世,不斷受到矚目,部分作品獲獎。不過,作品的參展和獲獎并未使吳義英的創作探索止步,或故步自封地專門追求風格化的完善。她堅信,人生如音樂,要用聽覺、感情和本能譜成,不能只憑規律,繪畫更是如此。
為此,她更頻繁地深入星星點點灑落在絲綢之路沿途的古城遺址,不斷拓寬并深化自己的創作主題:它們有的是已經被開發出來的旅游區,有的則是依稀可辨的殘垣斷壁,還有的則只是塵封在歷史記憶當中的輝煌想象……她在思考,人類的具體歷史,如果有的話,那一定是所有人的歷史,也必然是人類的一切希望、斗爭和受難的歷史。她希望自己創作的荒城故址是過去傳到將來的回聲,是將來對過去的反映。由于對歷史的眷戀,對記憶的思考和對生命的熱忱,她更多地迷戀于交河故城。
2003年新疆電視臺曾經為她拍攝過一部專題片“見證真誠”,其中有這樣一個鏡頭:她正對著交河大聲呼喊:“老吳第18次來看你們了……”藝術家的激情在鏡頭中畢現無遺。當然,這種深切的感情可能很多人都會產生,但要通過繪畫語言表現出來則完全是另外一回事情,特別是油畫語言。
油畫并非中國土生土長的藝術手法,它在中國的傳播過程則既是一個藝術技巧的傳播過程,也是一個文化觀念、文化意識的接受過程。從油畫所標示的圖像心理接受史來看,人們對油畫風景畫中的西方風物,對法國、意大利的自然風光、歷史遺跡,對南北歐的海岸、森林、草原……已是司空見慣、習以為常。正如傳統山水畫中的丘壑、云煙會輕易的觸動人們的心弦一樣,在油畫風景畫中出現的西方化的景物也易于被人們接受,在這樣一個前提下,如何用西方油畫的技巧去表現中國的自然風光,去進行歷史風景畫的創作就成了一個亟待開發和研究的新的領域,這是油畫在民族化的過程中必然要面對的一個難題,如何充實我們的文化心理,拓展我們的視覺經驗便成了幾代中國油畫家共同的夢想。
吳義英在長期的藝術實踐中所關心的正是這樣一些問題,她一直在自覺地尋找和培養自身的人文意識,希望在中國的歷史風景畫中開拓出一個新的領域。當我們在西方的歷史風景畫中看到古羅馬的荒城遺址、殘碑古道時,實際上也是在感受那隱藏在作品后面的深沉的歷史意義和濃重的人文情懷。對長年生活在西域的風景畫家吳義英來講,這種感受要來得更為豐富、深刻,因為她不僅對西方歷史風景畫有所偏愛,而且也一直在嘗試用她所掌握的西畫語言來對新疆的歷史風景題材進行演繹,她通過對交河故城、高昌古城、樓蘭古城、克孜爾千佛洞、柏孜克里克千佛洞、霍拉山古城、錫格星千佛洞、唐王城、北庭都護府遺跡……的描繪而完成了絲路古城系列組畫,這既是她尋找自己表現語言的過程,也是不斷感知歷史,抒發個人感懷的過程。
吳義英的作品有的是通過特殊的構圖和斑駁絢爛的肌理的運用形成了一種強烈的視覺沖擊力,傳達了畫家在面對荒城故址時產生的心靈上的震撼,以及畫家在遙想古人的功業時油然而生的深沉激越的內心情感。她的水彩水粉畫作品同樣是別出心裁、風格獨特,在她的交河、高昌、樓蘭組畫、錫格星千佛洞組畫和霍拉山古城組畫中,畫面的表現手法自由、奔放,成功地將其個人氣質和表現對象結合在了一起。
如果說吳義英的作品還有什么更迷人的特殊氣質的話,那就是她的畫面能給觀者帶來一種從時間到空間上的無限豐富的想象刺激以及與各種幻象交織在一起的神秘和崇高感。對于這種魅力,我們恐怕只有細觀原作才能一飽眼福了。本文著意避免具體的作品分析,試圖引領讀者感受如篇首摘錄的艾略特的詩歌所表現出來的那種氣質,那正是她繪畫的精華所在。不過,這是沒有生活歷練的人很難體會的一種氣質。她包容了歷史,個人的記憶與對生命的感知。
吳義英自小在孤兒院長大,也是第一個從孤兒院走進學堂并最終讀大學的女孩兒,其間充滿著艱難。在與愛人石泓結為夫妻以后,家庭幸福,事業有成,雖然經歷著時代的大動蕩,但可以說是她人生經歷中最安寧的時間。然而,生活從不簡單容易,即使你活在愉悅順遂的境遇中,你也會遇到你要克服的困難,有時候,意想不到的事情也會發生。2007年秋,就在吳義英與石泓結束了 “2006塞外天風——北京#8226;烏魯木齊#8226;杭州巡展”不到一年之后,一向健康的丈夫突然查出患有癌癥并匆匆離她而去。
愛默生說過,“如果在這個世界上必須有苦難存在,那就讓它存在吧。但總應該留下一線光明。至少留下一點希望的閃光,以促使人類中較高尚的部分,懷著希望,不停地奮斗,以減輕這種苦難。”——丈夫的離世更使她感覺到,“人生是短促的,這句話應該促醒每一個人去進行一切他所想做的事。雖然勤勉不能保證一定成功,死亡可能摧折欣欣向榮的事業,但那些功業未遂的人,至少已有參加行伍的光榮,即使他未獲勝,卻也算戰斗過。”為此,她深埋傷痛,面對著畫布重新思考生命、記憶與歷史。5#8226;12災難之后,她創作并捐贈《心中的痛》與《汶川挺住》,讓我們對她的作品又有了新的認識。
人生是各種不同的變故、循環不已的痛苦和歡樂組成的:現在的時間和過去的時間/也許都存在于未來的時間,而未來的時間又包容于過去的時間。假若全部時間永遠存在/全部時間就再也都無法挽回。過去可能存在的是一種抽象/只是在一個猜測的世界中,保持著一種恒久的可能性。過去可能存在和已經存在的/都指向一個始終存在的終點。足音在記憶中回響/沿著那條我們從未走過的甬道/飄向那重我們從未打開的門進入玫瑰園。我的話就和這樣在你的心中回響?!?/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