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檔案]
趙海虹,1977年生,浙江大學英美文學碩士,現為浙江工商大學英語教師。1996年(大學一年級)開始發表小說,主要發表在《科幻世界》雜志,1999年出版科幻小說集《樺樹的眼睛》,迄今發表中短篇科幻小說二十篇近三十萬字。曾獲得六屆科幻銀河獎(1997~2002),2003年獲“宋慶齡兒童文學獎”新人獎,2004年獲第六屆全國優秀兒童文學獎;1999年開始發表翻譯作品,迄今發表翻譯小說六十萬字,主要為科幻小說。
獲獎作品:科學文藝《追日》
代表作品:“默系列”科幻小說,含《樺樹的眼睛》《伊俄卡斯達》《異手》《永不島》等9篇。小說以記者“陳平”為線索人物,以近未來為背景,描繪科學技術對人類社會、生活、情感的影響和由此帶來的倫理問題,想象獨到,筆法細膩,并力圖在小說中灌注多種文學元素。
格言:世界是什么顏色,在于你戴什么色彩的眼鏡去看它。
寄語:科學幫助我們了解世界,想象力為我們插上翅膀。少年時代是學習的好時光,學知識的同時也不要放棄想象。
[作品選讀]
中關村故事之游戲廳
趙海虹
最后一場電影也散了,海淀影院四周一片靜寂,只有西邊那家游戲廳里還傳出電子合成的音樂聲。這家游戲廳也是前后左右唯一的有燈光的建筑。
游戲廳很大,靠墻擺滿了一人多高、新舊不等的“啟迪”牌游戲機,這種機器據說是洛陽一個地方的工廠仿造的同類日本產品,除了可以像常規游戲機一樣供玩家單、雙打以外,還可以接internet與網上擁有同樣或者兼容機器的人對戰,所以被稱為“網絡街霸”。
當然,游戲的內容并不是只有“街霸”一種,而是包括從最簡單的“青蛙過河”“抓小偷”起,直到十分復雜的兵棋類游戲、麻將之類,因此每天從早到晚,這座游戲廳里總是擠滿了人,從不到10歲的小學生到二三十歲的成年人,每個人都可以在這里找到適合自己口味的游戲。
據說,該游戲廳的老板是一位超級電腦高手,不過他的真實水平從來沒有人見到過,甚至也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每天坐在收銀臺的后面,機械地從每個顧客手中收取紙幣硬幣,換成游戲機專用的閃閃發亮的銅牌。
游戲廳大門上標稱的打烊時間早已過了,不過誰都知道這里的老板不會把還沒打完的玩家趕走的,只是一過打烊時間,他就不再出售銅牌給任何人,用完銅牌的人就只好離開了。
偶爾有時候,會有些玩家堅持到很久,北大方正的一個年輕人就號稱打到過第二天黎明,只不過他一共用掉了50元錢的銅牌,以至于后來該游戲廳老板就規定每次換牌不得超過10元了。
現在游戲廳里只有一個人,站在最新的那臺機器前,很晚才來這里的好處是可以自由選擇機器,當然必須是高手才有希望打足夠久,尤其是越新的機器難度往往也越大,10元錢的銅牌根本堅持不了多少時間。
那個人背對著大門,每個正在打游戲的人都得背對大門,因為大門這邊是一排六扇落地長玻璃窗,根本沒有辦法擺機器。和所有中關村的公共場所一樣,這里的玻璃大門上貼了“請勿吸煙”的告示,當然也和所有同類告示的作用一樣,這家游戲廳的地上還是有很多煙頭,只不過已經被老板很仔細地掃起來,歸成一堆。
白天的時候,這里彌漫的煙氣恐怕足以熏死任何型號的測試用小白鼠,還好人類的生命力比那些嚙齒動物強得多。游戲廳老板是個不吸煙的人,這也許就是為什么在這個并不算暖和的夜晚,在這個治安水平并不高的城市里大開著游戲廳門窗的原因。
但是背對大門正在打游戲的人并不是老板本人,因為老板是一條十分高大威武的漢子,連這家游戲廳的名字都十分威武,叫做“街道戰斗”,可是這個正在打游戲的人卻不高,看上去像是高中二三年級的學生。
“啟迪”頂部的紅綠藍三色燈閃爍,表示正在運行的游戲程序是網絡對戰,也就是說,至少在某個地方,還有一個人在游戲機前苦戰。聯網對戰雙方任何一個人失敗都會使雙方同時退出游戲,所以如果想一個銅牌打很久,必須兩個人的水平十分接近,而且為了不被機器人殺掉,必須比所有機器人的水平高,這在使用曙光g作為主要智能處理器的時代并不是件容易的事,甚至有些號稱游戲專家的人,比如智能所的楊瀟,都聲稱mk比pk還難。他說的mk是指殺死機器人,pk則是指殺玩家扮演的人物,連線doom從沒被殺死過的人說出這樣的話,可以想見機器人的可怕。
當然,比起一個可怕的人類對手,任何智能機器人還是絕對小巫見大巫,比mk更容易的pk,對手不可能是真正的高手,只是真正的高手很少會有機會和楊瀟對打,網絡游戲聯軍很早以來一直有不pk自己人的傳統,盡管很多人認為沒有機會看到絕對高手對決實在很可惜,但是為了保持隊伍的協作精神,還是不得不放棄這種想法。
然而現在發生在“街道戰斗”游戲廳的,無論如何也該算作是一場絕對高手之間的對決,因為那臺新機器上裝的游戲程序正是瀟曾經在聯軍自辦網絡刊物里提到過的“陷阱”。他認為那是一個根本無法一個人打完的游戲,而它的設計卻不允許兩個或更多用戶合作,所以這個游戲就叫做“mission impossible”,“無法完成的任務”。
“啟迪”的屏幕閃出一道亮白色的光輝,悠揚的音樂奏起,一個低沉渾厚的聲音說道:“恭喜你,任務完成了!”
這怎么可能!
但這就是事實,驕傲的玩家簽下自己的名字,轉過身來,對著玻璃門上映出的自己的身影聳聳肩,輕聲道:“怎么樣?”
那居然是一個女孩子,短發,略顯蒼白的臉,大眼睛,纖細的身材,淡淡的笑容如霧中綻放的蘭花,整個世界似乎在她的笑容中變得溫暖起來,而她只是靜靜地凝視著玻璃門中自己的影子。
“是你?”游戲機中傳出聲音,似乎有些激動,電子計算機難道也會有情緒變化?“是我。”女孩子轉回身,似乎并不覺得游戲機突然開始問話有任何不正常,仿佛那臺機器是她一個很久以前就認識的朋友,很久以前就分開了,忽然在街上看到對方而打招呼一樣自然。
但機器沒有再發出聲音,只在屏幕上打出一行英語:
“once more?”
“再打,隨時奉陪。”女孩子聳肩,輕聲說,“不過你現改程序是贏不了我的,你的程序第58行,77行,134行各有一個隱含錯誤,后面第1000行左右還有一個死循環,如果你啟動它,它會在15秒內自己down機。”
“你怎么知道?”機器問。
“984p型芯片的是我設計的,有多少智能我自然知道。”女孩子眨眨眼睛,驕傲地回答。
“但我不是機器人。”那個聲音不卑不亢,甚至可以說用稍微有些流露出失望的語氣說。
“你是趙客?”女孩子的眼睛亮了一下,“網絡監察員?”
“正是在下,依照網絡監察條例第138條第4款,我現在逮捕你,你有權不說話,但是你說的話將作為法庭上的證據。對了,你叫莫瑤,是我們公司出品的第12代高級智能機器人。”
“我?”女孩子轉身,看到游戲廳老板正從黑暗的街道上走過來。“就是你,真是遺憾,這世界上好女孩子越來越少了,我卻不得不逮捕其中的一個。”他嘆息道。
“謝謝你的夸獎,還有,告訴我我的名字。”女孩子微微皺了皺眉頭,反手按了幾下游戲機上的按鈕,一道淡藍色的光輝從游戲機屏幕放射出來,整個游戲廳都被那藍光照亮,強烈的光芒中趙客呆呆地站在街心,看著女孩子的身影漸漸被光芒淹沒,直到最后消失無蹤。
“何必呢?難道洗腦比形神俱滅更可怕?”趙客搖著頭,慢慢走回游戲廳,那里正彌漫著一股塑料制品在高熱下散發出的難聞的味道。
北大物理樓開放機房。
windows net藍屏,一個永遠不會聽錯的女孩子的聲音清晰地傳來:
“不許背后說我壞話!”
瀟急轉身,瑤就站在他背后10厘米遠的地方,雖然剛才她的聲音好像來自九天之外。
“洗腦和形神俱滅,你選擇哪個?”他問。
“哪個也不要,”瑤聳肩,眨眼睛,淡淡一笑,“如果真的是我,趙客這家伙能抓得到才怪。”
[超級鏈接]
趙海虹作品簡評
按照通行的科幻分類法,趙海虹的作品應該屬于軟科幻,而“情”是她作品的一貫主題。這也是原創科幻的一個基本母題,但正是在這樣的題材上出現了許多寫成庸俗的言情故事的作品,以至于軟科幻飽受罵名。趙海虹卻能夠做到清麗脫俗,我想是因為她在作品中言情柔而不靡,深而不濫,同時作品中有著對人性深刻冷靜的認識,有時候這種認識甚至近乎冷酷。這是很多其他同題材作品所不能及的。
比如那篇《來,跳一跳》,是我非常喜歡的作品,一個女機器人和她的主人跋涉在異星的土地上,當他們終于戰勝了自然的惡劣條件而到達目的地后,等待他們的是真實生活所帶來的無可奈何的分離——這種無可奈何的分離是趙海虹所講述的幾乎所有故事的結局——再傳奇的感情,最終總敵不過生活的真相,像一個命運設下的無法破解的魔咒。那種淡淡的而又無處不在的無能為力和悲哀,總讓人悵然。可以說,就言“情”而言,原創科幻界無人能出趙海虹之右。
趙海虹是原創科幻界為數不多的進行女性寫作的作家。這不僅僅在于她的選材,同時她在作品中總是采用女性視角。她作品中的女主角總有著深情又堅強的內心,身上帶著淡淡的悲劇氣質。這段時間有朋友在論壇上提出關于科幻小說人物性格刻畫以及小說深度的問題。我想,在這點上,趙海虹是做得很好的,她以來自現實的深度將女性的心理刻畫得如此細膩生動,在原創科幻界實屬難能可貴。
很喜歡趙海虹敘述的方式,那樣清淡的語氣,卻有著巨大的張力在里面,這在她的譯作中更能清楚地看出來,像2001年第七期上登載的《站立的女人》([日]簡井康隆),日本文學特有的清幽淡雅被她傳神地表達出來。而且,很喜歡趙海虹在文字中體現的深厚文學素養,古希臘悲劇、中國古典詩詞、老莎的戲劇、歐美的現代童話等等因素她都能信手拈來,化在文章里,卻也很合適。
(楊 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