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讓我銘記

合唱比賽就要開始了，我匆匆往階梯教室趕。大廳里滿是人，各班正列隊進場。我的學生們穿著整齊的迷彩服靜靜地等待著。在軍裝的映襯下，一個個特別精神。看到我了，沖著我笑。趙洋抿著嘴，露著兩個笑渦，可愛極了。站在他們身邊，我不禁感到比賽前的緊張和興奮，忽然想起忘了帶相機，又轉身朝宿舍奔去。

取了相機，一路小跑，趕到階梯教室。高一高二各班都已在指定的位置上坐著，右側前排空著的正是我班的位置。同學們排成4隊，從東西兩個大門進場。評委們也陸續到場，其中有季校長。

我端著相機開始為他們拍照。比賽第一號簽永遠不是好簽，這己為多次比賽的結果所印證。我卻懷抱顛覆“傳統”的僥幸，因為站在臺上的他們，昂首挺胸，目視前方，臉上寫滿了軍人的果敢和堅毅，寫滿了勝利的信心和渴望，正向臺下的每一個觀眾傳遞著這樣的信息：我們是最優秀的。一顆顆滾燙的心正整齊地跳動著，團結的力量在每個人的心里涌動著。我被他們感染著，溫暖著，興奮得想擁抱他們每一個人。正面，側面，全體，局部，蹲著，站著，側著身子，我不停地變換著姿勢，調整著角度。閃光燈閃了又閃，快門按了又按。

比賽開始了，曲目是《一二三四歌》和《眾人劃槳開大船》，兩首昂揚著熱情和力量的歌。歌聲嘹亮，聲浪一撥又一撥地沖擊著我的耳鼓，激蕩著我的心靈。46個嗓子里吼出了同一個聲音，46個胸腔里共鳴著同一個旋律。軍帽下，一雙雙炯炯有神的眼睛閃爍著青春的光芒，一張張朝氣蓬勃的臉刻著自信和堅強。我被深深地震撼著，我想歡呼，想跳躍，想登臺與他們一起歌唱，我想驕傲地向全世界宣布，這就是我的班級，這就是高一（3）班！

當伴奏音樂停止的時候，旋律依然在階梯教室里回蕩，在我的心里盤旋。同學們走下臺來，“咔嚓咔嚓”，我記錄著一張張從我跟前匆匆走過的臉。臉上有比賽后的如釋重負，輕松的微笑，興奮的眼神，也有故作嚴肅的矜持。剩下的比賽已不屬于我，我仍然按著快門，卻不再興奮。比賽在繼續，除了（4）班的黃河大合唱讓我眼前一亮外，其他班的表現只讓我覺得平淡無趣，沒有了欣賞的熱情。我坐在班級方陣的邊上，不時地回頭看看他們，用相機定格輕松快樂的表情。

在鏡頭里，我發現了王曉榮紅紅的眼睛，還有楊曉文、鄒文彬嚴肅的表情，“怎么了？”王曉榮輕輕地搖了搖頭。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可比賽還在繼續，我沒有追問。

我享受著鏡頭里同學們留下的一個個燦爛瞬間，等待著比賽最后的勝利。

“我宣布，國華紀念中學首屆合唱比賽，高一年級第三名——高一（2）班。”意料之中。“第二名，高一（1）班。”不是三班，也不是四班，難道我們第一？可四班不差呀，四班第一？那我們呢？“第一名，高一（4）班。”“噢——”四班的同學已經在歡呼了。我一下從快樂的云端跌落到了地面。我有些尷尬，為自己的妄想。在準備享受勝利者的歡呼的時候，突然發現，勝利與我無關，更糟的是，我們連第三名都不是。在我的記憶中，我期待的成績與結果的落差從來沒有這么大過。看來，我們也逃不出“傳統的定律”，僥幸只能是一顆想像中的巧克力糖，你可以在想像中一次次得到它，但永遠無法嘗到那份幸福的甜蜜。我沒有質疑裁判，回頭看看，是一張張失望的臉，一個個無奈的表情。

與同學們一起走出教室，我什么也沒說，我不想去安慰他們，因為人生有時需要獨自去面對失敗，獨自去舔拭傷口，他們已經到了這樣的年齡。我回到辦公室，還得準備明天的講座。老曾問我比賽結果怎樣，我說我班最后一名，故作輕松狀。

一會兒，教室里傳來了歌聲。一聽那熟悉的歌聲與旋律，我就知道是從班級傳來的，很雄壯，很有氣勢。我離開電腦，向教室走去。窗簾拉緊，教室里沒有燈，只有歌聲震動著耳膜，我輕輕地推開了門。

所有的同學都在自己的座位上，以軍人的姿勢挺立著，高昂著頭顱，目視前方。講臺電腦的熒光閃耀在他們依然堅毅的臉上。“一——二——三——四，戰士的歌！”依然是比賽時穿的迷彩服，依然是筆挺的身姿，依然是激昂的旋律，但那歌聲仿佛已脫胎換骨，注入了撼人心魄的力量，那不是在歌唱，而是吶喊，是宣泄，是神圣的誓言。霎那間，一股精神仿佛也注入了我的身體，進入了我的四肢百骸，四處流竄，讓我渾身充滿了戰斗的力量。

一曲唱畢，教室里靜悄悄的，只聽到抽泣的聲音。講臺上，王曉榮用手背拭去眼淚，低頭撥動鼠標點擊播放《眾人劃槳開大船》。“一根筷子耶，輕輕被折斷；十雙筷子喲，牢牢抱成團……”歌聲里浸透著悲壯的淚，歌聲里有無法撼動的精神和力量，我在心里默默地應和著旋律。46個嗓子一起歌唱，46雙眼睛一起流淚，46顆心一起跳動，46份愛匯成了一股洪流，它沖破一切艱難險阻一切崎嶇坎坷，滾滾滔滔，奔流向前。有了這樣的愛，還有什么困難不能克服，還有什么夢想不能實現？

當旋律停止，教室里的燈重新點亮時，王曉榮莊嚴宣布：“國華紀念中學首屆合唱比賽，特等獎——高一（3）班！”教室里掌聲雷動。是的，為什么不能給自己頒獎？這樣的歌唱，雖然沒有技巧，沒有修飾，沒有評委，沒有觀眾，但它響徹云霄，感天動地。為自己喝彩，人生就不怕失敗。我看到了一雙雙眼睛里閃耀的淚花……

“高一（3）班是國華第一班，高一（3）班永遠不會失敗！”王曉榮目光如炬，一句句鏗鏘有力的話語擲地有聲，激勵著所有的同學和我。我們的班長一夜之間仿佛換了一個人，沒有了以往的拘謹，沒有了過去說話時的磕磕巴巴，今天，他就像一位三軍統帥，慷慨激昂，熱血澎湃，在向全軍作戰前總動員，要把所有的力量和仇恨向敵人傾瀉。“我們要把高一（3）班打造成國華第一班，你們有沒有信心？”“有！”誓言填滿了教室的每一個角落，沖出了窗外，回蕩在國華的夜空上。

我站到臺前，想說點什么，喉嚨卻被一團東西給堵住了，剛一開口，卻發現自己快控制不住了，聲音已有些異樣。我穩了穩情緒，“我只希望每一個同學，記住這個夜晚，記住我們的歌聲，記住我們的誓言，從今往后，我們就將無所畏懼，一往無前！”之后說了什么，我已經想不起來了，我只記得心頭熱流洶涌。

剩下的時間，我想讓他們自己去思考，去回味。回到辦公室，繼續我的工作，不一會兒，我又聽到了教室傳來的歌聲，是周華健的《朋友》。同學們還在唱呢！唱吧，唱吧，把所有的憂傷，所有的無奈，所有的歡快，都趁著這個特殊的夜晚唱出來吧！歌聲是這世界上最美麗的語言！

“報告！”雪芹進來了，走到我身前輕聲問道：“老師，能不能出來一下？”眼睛里滿是期待，我知道肯定與剛才的事情有關，就點了點頭。走廊里，薛寶寶正等著，“老師，你不要太難過。你們班唱得很好。”多么可愛的同學，一定是雪芹跟她說我哭了，跑來安慰我的。“謝謝你！老師沒事！”心里一陣溫暖。

這個晚上讓我感動的東西太多了，讓我擁有的幸福太多了！可為了明天的講座，我沒有時間去細細梳理、細細回味。

“May I come in？”郭偉進來了，“老師，我請你騎自行車，好不好？”又是充滿期待的目光，我不忍拒絕她的一片真誠，答應了。教學樓下，停了輛自行車，我一眼看出來了，是校警的。本來需要安慰的是他們，他們卻來安慰我。學生們比我想像的要堅強得多，懂事得多。我慢慢地騎著車，郭偉快步與我并行，我們邊走邊聊，沿著水泥路轉了一圈。

回到辦公室，我久久不能平靜，我發現自己是如此的多愁善感，我的心一次次被柔軟，心弦一次次被撥動。我的可愛的班級，我可愛的學生們，給予我的東西太多太多了。他們的心靈像水晶一樣純凈，他們的熱情像太陽一樣熾烈，他們的愛像月光一樣純潔，他們的心像涓涓細流匯成大海，永遠無法分開。我幾乎要被感情的潮水淹沒，幸福得要窒息。我會永遠銘記這幸福，讓這幸福的波濤化作愛的細流，滋潤我的心田，陪伴著我，和我的學生們走過每一天。

（作者單位：廣東佛山市順德區國華紀念中學）

責任編輯趙靄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