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臺上的他,做著“跳門檻”等京劇武丑的高難度動作,贏得臺下陣陣喝彩。這位功夫過硬的演員,竟是一位日本人,不僅招式在行,還能操一口“京片子”和大家聊天,口音中夾雜著老北京的“片兒湯話”。他叫石山雄太,來自日本東京。

與京劇天生有緣
石山雄太出生在日本東京一個職員家庭,在北京生活了“十五載”(《四郎探母》中的臺詞),32歲的他,在中國國家京劇院做演員,他是中國文化部特批的第一位外籍專業演員。見到他時,石山雄太胸佩太極護身符,喜歡吃素,對北京城的上上下下十分熟悉。從外表看,無論如何,你不會看出他是一個外國人。在中國,學京戲的外國人不算太少,但做到專業京劇演員的,只有他一個。
石山雄太從小活潑好動,上小學不久,有一天,他偶然打開電視機,被一只由活人扮演的猴子深深吸引。后來得知,這只猴子名叫“齊天大圣孫悟空”,善良正直,專愛打抱不平,石山雄太一見傾心,看得如醉如癡。從此,他迷上了京戲。
《西游記》、《三國演義》是中國的古典名著,日本人也十分喜歡,動畫片有時會在電視上播放。自從迷上了孫大圣,石山雄太覺得好玩兒,一心想做京劇演員。他把這歸結為緣分,稱與孫悟空天生“有緣”。
京劇畢竟是中國的“國粹”,不去中國、不學漢語,怎能領略京劇的魅力?他下定決心要到中國學習京劇,并且開始尋找學習中文的機會。東京有一家由愛好京劇藝術的日本人組成的票社“京劇研究會”,每個周末,都會請一位京劇老師來輔導教學,石山雄太參加了這個社的少兒班,業余時間猛攻中文,他是班上最小的學員。從小學到高中,他一邊學習中文,一邊苦學京劇基本功。
功夫不負有心人,來中國一游的機會果真降臨到愛好京劇的石山雄太頭上。1992年,高中即將畢業的他,參加由日本朝日新聞社舉辦的一個中文演講比賽。經過一番競爭,石山雄太進入了決賽,他關于中國京劇的演講清晰、動情,博得評委會的一致首肯,最終贏得第一名,獎勵是1993年免費到中國旅游一次。
1993年秋天,17歲的石山雄太只身踏上了他向往多年的中國,此行的主要目的就是為了學習京劇。他來到北京的中國戲曲學院附中,老師對他進行了嚴格考試后,順利錄取了這個日本學生。根據石山雄太的興趣和個人條件,老師為他選擇了京劇里的“武丑”行當作為主攻對象。京劇里的武丑,都是武功高強、善良正直且滑稽可愛的綠林豪杰,動作和念白具有相當的挑戰性,石山雄太從小就對這個行當鐘愛有加,自然樂不可支。中國的京劇和日本的傳統戲劇在程式上有一些相似,這也讓石山雄太增強了理解京劇人物的信心。
原來學戲這么苦
京劇藝術博大精深,學起來有一定的難度,來到中國之后,石山雄太發現,學習京劇確非易事。
在電影《霸王別姬》中,可以看到過去的戲班子演員訓練的殘酷,有所謂“七年大獄”之稱。現在,雖然師父對徒弟不再如此嚴厲,但在學習功夫方面,如要成就大業,還是絲毫松懈不得。石山雄太做夢都想做一個優秀的京劇演員,在他心目中,優秀的京劇演員,在舞臺上一亮相就能鎮住全場,贏得如潮掌聲。他知道,為了實現夢想,在中國,很多人從很小就開始學習,而石山雄太17歲才正式入門學戲,身體條件遠不如那些童子功出身的武生演員,所以更要加倍付出努力和代價。
在北京讀書時,石山雄太每天早晨五點起床,去附近的公園吊嗓子練念白,還要踢腿、下腰、拿大頂、翻跟頭……哪個程序都不能少。開始拿大頂,他連兩分鐘也堅持不了,后來老師把他的腳踝綁在桿上練,有時身體倒立時間過久,鼻血會流出來,而為了心目中的京劇,石山雄太硬是挺了下來。
京劇中的武丑又稱“開口跳”,要擅長“念白”和“跳躍”。過去,民間稱看京戲是“聽”戲,足見京劇唱念之功的重要。而“千斤念白四兩唱”,京劇中“念白”比唱更難學、難演。“念白”跟說話不同,每個字都有韻律,要念得清楚明白,對于中國人來講尚且不易,更何況是日本人。
那段時間,除了吃飯、睡覺,石山雄太每天“拳不離手,曲不離口”。即便在宿舍里,也要對著墻壁背出大段的京劇“念白”。石山雄太在課堂上跟老師對著口型練,還要用錄音機錄下來,放學后,則跟著錄音機一個字、一個字地念誦。
丑角“念白”多,自然是一個挑戰。唱可以跟著伴奏,而念則純粹是“干念”,抑揚頓挫要自己掌握,“卡殼就是卡殼”,忘詞的時候也有,但京劇是“不怕胡念,就怕不念”,真的“曬臺”卻不行。
回想當初像瘋子一般練功的日子,石山雄太說:“我當時身心完全投入進去,好像沒有思維能力,忘了外面的世界。”
機會終于來了
結束了緊張、忙碌的4年附中生活,1997年,石山雄太考上了中國戲曲學院表演系。在大學里,理論多練習少,石山雄太白天學完文化課,晚上去練功廳加練兩三個小時。
4年的汗水沒有白流,2001年夏天,石山雄太終于拿到了大學本科文憑。畢業前夕,日本NHK電視臺派人來中國錄制報道他畢業公演的過程,此片在日本播出后反響很大,許多喜愛京劇藝術的日本人來信鼓勵祝福他。
大學畢業前夕的2000年底,一個好消息傳來,中國京劇院要招聘武丑演員。石山雄太報名參加考試,破例被中國京劇院錄取。
聘任外國人做專業演員,這在中國是第一例。國家沒有外國人在中國文藝團體工作的先例,而中國京劇院院長吳江卻十分前瞻,他認為京劇本身就是包容性的藝術,石山雄太加入中國京劇院,對這個劇種的發展會有幫助,應該給他發展的空間。
被中國的專業劇團聘用,高興之余,石山雄太心里清楚,如果把學習京劇比喻成走路,走到今天,只是剛剛學會了邁步。在中國,京劇名家成名都在二十多歲,現在他只是被中國京劇界接受而已,他的目標是要被中國京劇界承認。
進入京劇院之后,石山雄太珍惜每一次上場機會,哪怕是跑龍套,他也一絲不茍地完成。京劇演出本來就機會不多,在團里,他又是輩分小的演員,上場的機會就更少,石山雄太默默等待著機會的來臨。
2002年8月,團里派石山雄太和其他演員去北京長安大戲院演出兩場《三岔口》。這是他工作后第一次擔當主角的機會。為了準備演出,石山雄太和同臺搭檔將整出戲一絲不茍地精心排練了無數遍。
在第一次出演《三岔口》主角時,盡管他輕盈的動作、漂亮的“鐵門檻”技巧,贏得了觀眾的陣陣喝彩,但由于緊張,他還是出現了失誤,在黑暗中蹦到桌面上時,一只腳絆到了桌角,差點沒上去,手中握的刀也甩到了地上。
這失誤讓石山雄太懊惱不已。他吸取教訓,在第二次出演時,索性放開了去演,結果做到了萬無一失。十年寒窗,石山雄太終于聽到了觀眾們奉送給他的長久掌聲。那一刻,他幸福極了。
作為唯一的外籍演員,盡管在中國京劇院歷練了多年,但每次擔任主演,石山雄太都稱自己像小孩子玩鞭炮一樣,既高興又緊張。有時萬一會失誤時,他會靈機一動,來個補救高招。比如孫大圣偷桃子盜仙丹的情節,他要跳到桌上吃桃,有一次跳上去后,桌上的桃不小心被震了下來,他就順勢一滾,下了桌子再把桃子撿起,十分猴氣的表演不僅救活了戲,還贏得了觀眾的掌聲。
2003年中央電視臺春節戲曲晚會,石山雄太被導演看中,讓他和其他丑行演員一起合演戲曲小品《丑相親》。在這次晚會上,石山雄太和眾多戲曲名家同臺演出,受益匪淺。至今,石山雄太作為一名專業京劇演員,已經學會了二十多出京劇,如《鬧天宮》、《三岔口》、《時遷探路》等。
為了增加自己的舞臺經驗,石山雄太經常出去“走穴”,哪怕是一家茶館讓他演戲,他也騎著自行車照去不誤。茶館之類的場所本屬休閑之地,石山雄太仍然表演得一絲不茍,借臺練藝,報酬不多,但他內心仍歡喜。
有人至今對石山雄太放棄日本東京的優越生活,來北京從事京劇表演百思不解,而理解他的人都知道,石山雄太就是奔著自己喜愛的京劇藝術來的。干京劇表演這行,沒有一點犧牲精神是難以堅持下來的。
對猴戲情有獨鐘
演了多年的猴子,石山雄太對孫悟空有了很多體驗,甚至,在戲中,他把自己就當成猴王本身。在石山雄太心目中,“孫大圣是孤獨的”,他無可奈何地與世間告別,結尾時,主題曲《愛你一萬年》響起,師徒四人越走越遠,孫大圣還朝嘴里塞了一只香蕉,這些情節,石山雄太侃侃道來,也許,這正好隱喻了他學戲征程上的諸多艱難。
作為日本人,石山雄太眼里的孫大圣,首先還是一只猴子。他非常贊同六齡童對孫大圣的評價:猴、人、神,三位一尊。最后,即使成了佛,孫大圣還是一只猴子,而不會變成人。但這只猴子又深通人情,懂人性。
為了深入研究猴子的形態,石山雄太經常去動物園觀猴,仔細揣摩它們的一舉一動,日后模仿起來,分外得心應手。
中日邦交正常化30周年時,上海舉行中日青年傳統藝術交流演出。中國人嚴慶谷演狂言(一種日本傳統劇種),而日本人石山雄太演京劇。那一次,石山雄太成了絕對主角。可惜,能讓他這樣施展一身技藝的機會并不多。
2006年6月,石山雄太去日本東京巡演,這成了日本東京京劇演藝信息的頭版新聞,演出結束后,他還去了日本的中學進行普及性演出,給他的同胞宣講中國傳統京劇藝術。比如京劇的寫意:以鞭代馬,以槳代船,一抬腳就進了家門,兩手一搬就移動了一盆花等等。普及這門藝術,使更多的人認識京劇,是石山雄太的一大愿望。在他看來,“觀眾是培養出來的”,光看熱鬧不行,還要逐漸培養他們能看出“門道”。不過,京劇的觀眾畢竟不像影視的觀眾那么多,不可能影響太大。他也承認,“現在娛樂方式太多,培養觀眾很難。”不過,在石山雄太眼里,“舞臺有意思,跟影視不一樣,這樣才刺激。”
每次演出,石山雄太都自己化妝,行話叫“勾臉”。每次至少也要耗費半小時。而一些前輩大師們勾起臉來,只要十多分鐘就完成了,他們手不哆嗦,一氣呵成,很有美感。而這感覺,就是所謂的“范兒”,要真正練就,也要下一番苦功。
為了把“范兒”學到手,石山雄太經常向老師“問藝”,每逢重要演出前,他都要請當年大學時的恩師、原中國京劇院演員、國家一級演員劉習中去排練場看他的表演,給予指點。從這些老先生那里,石山雄太學到的不僅僅是技巧,還有一種意識,一種對藝術的認真態度。有時,石山覺得自己做得很不錯了,可老師說還差得遠,這種嚴格要求,使得他的“臺技”越來越高。
眼睛近視到400度,但石山雄太上臺,卻從不戴隱形眼鏡,完全憑自己的感覺。臺下的人他看不清楚,這反而是好事,他可以一心一意演戲,“不用管臺下”。
除了壓腿、吊嗓、練習念白,石山雄太還要練習一些其他本領,比如眼神。黑夜里,石山點上一枝香,執香的手晃來晃去,眼睛追著那一點光亮來回運動。在他看來,眼睛最不好練,因為練習的不是肌肉,而是一種感覺。問他練了這么多年,如今到了哪一步,他呵呵笑著說,還沒練到家呢。
說起練功對自己身體的影響,石山操著一口京腔說自己“哪兒都有毛病”。作為武丑,受傷肯定是難免的。
在中國生活多年,石山雄太摸透了中國戲迷的分布。比如天津的戲迷,是檔次較高的,輕易混不過去。行話是:“北京學戲,上海出名,天津驗收”,足見天津戲迷的水平之高。盡管如此,石山雄太還是經歷了高水平戲迷的驗收,在京劇的故鄉國,發展了不少自己的鐵桿“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