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帥氣的美國小伙兒,給自己起了個特別中國的網名——鎖柱子,還居然在一個國內著名文學論壇“讀書生活”里當上了版主。如今的他又忙著為一家著名英國出版公司選編翻譯一本收有15篇短篇小說佳作的《中國當代短篇小說集》。

艾瑞克身高兩米,他在北京的大街上行走,或參加朋友的派對,總給人一種羊群駱駝之感。他在中國生活了5年,練出了一口地道的漢語,不僅詞匯量大、發音正,而且熟悉最新流行語。
人們在贊許艾瑞克的語言能力和幽默感時,他會顯出幾分靦腆,甚至臉紅。在不少人眼里,這個美國大男孩極富親和力。所以,艾瑞克在北京,特別是文化人圈子里很有人緣,辦事如魚得水。
最近,他在網絡上出了個小風頭,在論壇上當了半年輪值版主,讓不少中國網友驚呼:中國論壇里竟來了一個“洋斑竹”(版主諧音)。因為“斑竹”可不是隨便可以當的,要公認文字水平高的人,才有資格在論壇上刪別人的帖子。一個母語不是中文的人,居然能坐上這個位置,他的中文水平可不一般啊!這引起了我的采訪興趣,特意前往他的家中探個究竟。
中央民族大學的洋學生
新婚燕爾的艾瑞克,洋溢著一臉幸福。我們采訪的話題自然從他是如何來到中國說起。
艾瑞克的家族100多年前從北歐移居美國,至今,除了他的北歐身高外,還有他的全名Eric Abrahamsen保留著挪威后裔的色彩。至于與中國的情緣,他說:“其實我10歲時就曾隨家人到中國旅游,從香港進入,經廣州到北京。天安門廣場和故宮的宏偉給我留下的印象,就是非常震撼!當然也登上了長城,不過可能年紀太小,懵懵懂懂,沒有找到‘不到長城非好漢’的豪邁感。”
長大之后,艾瑞克在西雅圖的華盛頓州立大學國際關系學院讀書。在選擇研修的對象國時,他不假思索地寫下“中國”。也許是10歲那次北京之旅留下的印象至深?也許是東方古老文化的神秘召喚?艾瑞克搖了搖頭,“好像都說不上,完全是不經意之中的選擇。”就是這個不經意的選擇,改變了他的生活軌跡,成就了后來的事業,并和一位中國姑娘喜結良緣。
按學院規定,大四的學業應該在所選的對象國完成。正好學院與北京中央民族大學有合作關系,艾瑞克可以以學生交換的方式到中央民族大學學習。他突擊了三個月的漢語,又請老師為他取了個中文名字“陶建友”,便興沖沖地到北京來了。在美國時,他還為自己學習漢語的天賦而自我陶醉,但到了北京,他忽然發現,自己說的話別人聽不懂,別人說的話自己也聽不明白。回憶起那段經歷,艾瑞克一臉夸張的表情,“太郁悶了”。
還有一件讓他郁悶的事,“我到北京時才發現忘記了帶磨咖啡豆的機器。喝慣了自己磨的咖啡,不能接受速溶咖啡的味道。那就不喝吧,結果那一陣子總是不舒服,每天定點頭痛,這才想到可能是喝咖啡上了癮,想不喝也不行了。還好,有朋友告訴了我,北京就有磨咖啡豆機。我趕快去買了一個,發現不但有,而且各種型號齊全。其實北京什么都有。”艾瑞克又可以自己磨咖啡喝了,頭也就不痛了。
不過語言問題要比咖啡問題難解決。好在艾瑞克人聰明,又肯用功,在良好的語言環境中,艾瑞克的中文有了長足進步。特別是艾瑞克和同一所大學英語系的女生麻冬曉結識后,他的中文進步速度就更不一般了。
因為他和麻冬曉之間跨國戀愛了。談戀愛,或許是學外語的一條捷徑:戀愛中的情人在感情交流中,掌握對方語言的能力會大幅度提升。但艾瑞克還有一個過人之處,就是一般外國人學漢語口頭講得很利索,但對讀和寫就有一種恐懼感,總感到很難掌握。而艾瑞克卻突破了瓶頸,成了外國留學生中少有的聽說讀寫俱佳的學生,這一突出的成績有一半要歸功于同學麻冬曉,她為艾瑞克營造了一個理想的語言小環境,使艾瑞克在中央民族大學、在他們的“二人世界”里天天向上。
中國人的洋女婿
嚴格地說,艾瑞克大學畢業時的漢語口語還只能應付一般日常會話。他第一次跟女友小麻到長春她父母家做客時,因表達能力欠佳還受了冷遇。麻冬曉的父母是搞藝術的傳統中國文化人。他們對女兒的跨國婚戀還缺乏精神準備,特別是父親對這位洋女婿一時難以接受,暗中數落女兒說:“中國有這么多好小伙,干嗎要找個洋人?連話都說不利落。”
后來再次到長春見面時,艾瑞克已在北京闖蕩了一陣子,口語水平大有提高,對中國的思維方式、生活方式,以及對中國文化都有了更多了解,口語的熟練程度也令人刮目相看了。這時小麻的父親再看這位洋女婿,就越看越順眼了,還不時夸獎他漢語講得棒。
這次在長春,正趕上鬧非典,回不了北京的艾瑞克,只好躲在麻家說漢語、談愛情。沒曾想,他的口語和愛情在這兒都有了突破。小麻的父母正式認可了這位洋女婿。所以提起非典,艾瑞克沒有什么恐怖記憶,反而有幾分甜蜜的得意。他意味深長地說:“這就叫‘壞事變好事’。”
艾瑞克來中國5年后,他和小麻姑娘結束了愛情長跑,正式步入婚姻殿堂。他們的愛巢建在租來的一個兩室兩廳的小單元房里。現在身為自由撰稿人的艾瑞克在家辦公,新娘子在廣播電臺工作,兩口子交流還是一半英語一半漢語,繼續共同提高。小兩口對物質生活的要求不高,但很享受豐富的精神生活。
新娘子麻冬曉是回族,艾瑞克與小麻交往后便不再吃豬肉。他說,“這是尊重對方的民族習慣,為了愛情舍棄豬肉,與信仰無關。天下可供食用的東西很多,這不算什么。再說了,還免得血脂高呢。”
艾瑞克和他的中國媳婦都屬于喜歡在廚房里鼓搗,而且水平“還可以”的人。于是東西方的烹飪文化就成了這個小家庭的一個經常性交流主題。不過兩人白天都要忙各自的工作,共進晚餐的機會只能一半在家中,一半在外面。“不過,在外進餐的感覺也不錯,兩個人從不同的地點往餐廳趕,總有點幽會的味道。” 艾瑞克打趣說。
“兩個人的文化背景不同,思維方式肯定會有差異。是否需要一些思維調適,才能彼此適應呢?”
艾瑞克說:“當然。東西方表達情感的方式不同,美國人直接一些,中國人溫馨一些,含蓄一些,無所謂哪個好。”他欣賞中國人與人之間的“體貼”,他也贊成美國人與人之間的互不干擾。他和小麻就彼此互相體貼,但又不那么“膩”。游走于兩種文化之間的艾瑞克已經能自由地“切換頻道”,對美國人用美國方式,對中國人用中國方式。他特別強調:“這種‘切換’不是虛偽,方式不同但都是真誠的,都是發自內心的。”
這就是這位中國人的洋女婿在兩種文化環境中都如魚得水的原因。
論壇里的“洋斑竹”
艾瑞克從中央民族大學畢業后,在英文直投生活類雜志《That's Beijing》做了兩年編輯。他的工作壓力很大,每期除了一般的編輯工作外,還必須完成一兩個人物專訪。
開始打電話聯系要采訪的人時,艾瑞克很發怵。因為電話中偶有聽不懂的漢語,就會出現交流障礙,無論你有多么強的肢體語言和表情語言都幫不上忙。艾瑞克就在磕磕碰碰中經受了磨煉,先后采訪了數十位中國的官員、學者和藝術家,也從一開始的發怵,到后來竟能在電話聯絡中用熟練的漢語“騙”過對方,直到見面,對方才驚訝地發現他竟是個“老外”。
兩年編輯工作之后,他開始了自由撰稿人的生涯。憑著自己的語言能力,憑著對中國文化的熱愛和了解,他決心為東西方文化的交流做些事。
他發現中國的網絡很有意思。兩年前,在作家徐星的引導下,他在國內著名文學論壇“讀書生活”注冊。
他說:“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第一個經常光顧中國論壇的老外,但可以肯定的是,有很長時間這里的人都不知道我是外國人。”艾瑞克除了中國朋友幫他改過的中文名字“陶建”外,又多了一個媳婦小麻幫他起的網名“鎖柱子”。這個土得掉渣的農村男娃的名字,加上發帖子時流暢的中文,也“瞞哄”了一大片網友。他每天在論壇里發帖子、看帖子,在詞匯豐富的網絡上隨意漫游,他的中國文化素養和中文讀寫能力就在網絡上一天天提高了。
正式擔任“讀書生活”論壇的版主,是知道底細的朋友們極力促成的。他們認為“鎖柱子”有能力當版主,而且一個美國人當中國論壇的版主是件挺好、挺有意思的事。作家徐星還戲仿毛澤東在《紀念白求恩》一文中的句式,用“信天游”的網名發帖:“鎖柱子同志是美國共和或民主或什么黨員,20多歲了,為了幫助中國的BBS事業,不知道受什么人派遣,不遠萬里,來到中國……”
做版主以來,“鎖柱子”行使過不少權力,包括管理論壇網頁,也包括刪帖子。一個美國人在論壇里刪中國人寫的帖子,這讓鎖柱子感覺有點怪誕,他也從沒想過有一天會做這樣的事。不過做“斑竹”有利于加強他和文壇的交流互動,對他提高中文水平也大有裨益,所以他做得很認真,也很開心。有朋友們的捧場,有身邊的貼心“顧問”小麻,艾瑞克的版主干得順風順水,頗具人氣。雖然版主是“皇帝輪流坐”,輪值半年就得告退,但艾瑞克當上“洋斑竹”的經歷,卻從此成了網絡世界中的一段佳話。
東西方文化交流的使者
“鎖柱子”目前的網絡閱讀“勢力范圍”已經擴展到“閑閑書話”、“詩江湖”、“清韻品文”等多個純文學論壇。他對中國文學興趣濃厚,閱讀量之大,恐怕連很多中國人都做不到。王小波、蘇童、余華、朱文、韓東都是他的最愛。最近他在看一本魯羊的文集,并且很想把它翻成英文。他桌上有一本只用了兩年的《漢英詞典》,已被他翻得爛乎乎的,足見用功之深。
艾瑞克認為現在中國優秀的小說很多,只是出版渠道不夠通暢,使得這些好作品面世的概率太低。而美國人對中國文學的認識更是“一地碎片”,毫無系統。因此,建立一個高效、暢通的國際交流渠道就顯得非常必要。他現在已經開始和美國一些純文學雜志打交道,給他們推薦中國的作家和作品,希望能引起他們的興趣。
最近他正為著名的英國企鵝公司選編翻譯一本收有15篇當代短篇小說的集子,“我來選編和中國人自己選編會有所不同,你們認為好的我不一定選;我選的你們也許會覺得有點意外。但畢竟是給英語國家的讀者閱讀,企鵝公司看重的也是我這個美國人的感覺。”完成這個項目之后,艾瑞克還有更高的目標。“我的理想是將來可以做一個書商。”艾瑞克說,“專門向美國介紹中國當代的優秀小說,我也希望能翻譯這些作品給美國人看。”
現在艾瑞克的工作重點在北京,“我現在不能走,我擁有那么多的文化資源,不充分利用豈不太虧了?”當然,他每年也要回美國待一陣子,畢竟美國文化是他的根。他認為中國雖然是發展中國家,但很有活力,就像他10歲到中國旅游時看到的廣東的稻田,那大片的綠,郁郁蔥蔥,生機盎然。特別是北京,“雖然有點亂、有點臟,春天風沙比較大,但是個有朝氣的城市。人人都有想法、有目標、有計劃。不像美國有些地方,風景很美,建設得很完善,人太舒服了,沒目標也就沒動力了。追求永遠比擁有更有活力。”
和不少在北京的美國朋友一樣,艾瑞克打算在看完“熱鬧”的北京奧運會之后,就攜小麻回美國。也許都去讀研,也許去生小寶寶。那以后呢?“以后當然還回中國。”筆者注意到,艾瑞克在說到美國和中國時,使用的動詞都是“回”。這說明艾瑞克把中美兩邊都當做了自己的家。他的一生注定要在兩種文化之間游走,他的思維和生活方式也要隨之“切換頻道”。
我問他:“以后再回中國,會不會考慮到其他城市比如上海、廣州等地定居?”他搖搖頭,“不!還是回北京。上海、廣州雖然很繁榮,但文化中心還是北京。”是啊,有位導演說過,“只要是個文化人,就是托生成一條狗,也得生在北京。”艾瑞克聽了這話,哈哈大笑,連連表示贊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