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逝世后,逮捕“四人幫”,為劉少奇等平反昭雪,鄧小平再次出山,這一系列重大的政治變化,自然影響到對毛澤東的政治評價。當時,有兩種截然不同的錯誤認識:一種是拋出“兩個凡是”的觀點,堅持毛澤東的晚年錯誤,堅持肯定“文化大革命”;另一種則是呼應國際上的所謂“非毛化”思潮,顛倒毛澤東的歷史地位和作用,企圖全面否定毛澤東思想的理論指導地位。處此關鍵時刻,鄧小平高瞻遠矚,實事求是地評價毛澤東的功過是非,肯定毛澤東思想的理論指導作用。從而維護了黨、國家和人民的團結。
精髓
1977年2月7日,《人民日報》、《紅旗》雜志、《解放軍報》發表社論,提出“兩個凡是”的觀點:
凡是毛主席作出的決策,我們都堅決維護。凡是毛主席的指示,我們都始終不渝地遵循。
當時,鄧小平尚未恢復工作,對“兩個凡是”的提法極為憂慮,認為這是個重要的思想路線問題。4月。他在給中共中央的信中,極有針對性地提出:“我們必須世世代代地用準確的、完整的毛澤東思想來指導全黨全軍和全國人民,把黨和社會主義事業,把國際共產主義運動的事業。勝利地推向前進。”時隔不久,中央辦公廳汪東興、李鑫前來看望,鄧小平直言不諱地說:“兩個凡是’不行,按照‘兩個凡是’,就說不通為我平反的問題,也說不通肯定1976年廣大群眾在天安門廣場的活動‘合乎情理’的問題。”5月24日,他又同王震、鄧力群交流意見。指出“兩個凡是”不符合馬克思主義。毛澤東的話是受一定的時間、地點、條件的制約。他說:
毛澤東同志自己多次說過。他有些話講錯了。……馬克思、恩格斯沒有說過“凡是”。列寧、斯大林沒有說過“凡是”,毛澤東同志自己也沒有說過“凡是”。
當年,林彪曾經要求全軍指戰員反復背誦“老三篇”(指毛澤東的《為人民服務》、《紀念白求恩》、《愚公移山》),并且說“老三篇”便代表毛澤東思想。他便和羅榮桓表示不同意見,他認為,毛澤東思想是個完整的思想體系,不能將其割裂開來,對立起來。鄧小平回憶說:“我和羅榮桓同志曾經同林彪作過斗爭。批評他把毛澤東思想庸俗化,而不是把毛澤東思想當作體系來看待。”類似的問題。他還和毛澤東作過探討,1960年3月25日,他在中共中央天津會議上說:“昨天在毛主席那里還談了這個問題,他贊成這個意見:第一,現在的主要問題是把毛澤東思想用得庸俗了,什么東西都說成是毛澤東思想。例如,一個商店的營業額多一點就說是毛澤東思想發展。打乒乓球也說是運用了毛澤東思想。第二,馬克思列寧主義很少講了。”1977年7月16日至21日,中共十屆三中全會在北京召開,會議通過《關于恢復鄧小平同志職務的決定》,恢復鄧小平中共中央委員、中央政治局委員、常委、中共中央副主席、中共中央軍委副主席、國務院副總理、中國人民解放軍總參謀長的職務。鄧小平在會上再提完整地準確地理解毛澤東思想。他說:“要對毛澤東思想有一個完整的準確的認識。要善于學習、掌握和運用毛澤東思想的體系來指導我們各項工作。只有這樣,才不至于割裂、歪曲毛澤東思想,損害毛澤東思想。我們可以看到,毛澤東同志在這一個時間,這一個條件,對某一個問題所講的話是正確的,在另外一個時間,另外一個條件,對同樣的問題講的話也是正確的:但是在不同的時間、條件對同樣的問題講的話,有時分寸不同,著重點不同,甚至一些提法也不同。所以我們不能夠只從個別詞句來理解毛澤東思想,而必須從毛澤東思想的整個體系去獲得正確的理解。”1978年6月2日,在全軍政治工作會議上,鄧小平回顧人民軍隊的歷史:1929年,毛澤東為古田會議所寫的決議。其中的主要內容就是反對主觀主義;1930年,毛澤東在《反對本本主義》中,提出“沒有調查,沒有發言權”的科學論斷;毛澤東在總結同王明等教條主義者斗爭經驗時,寫下《中國革命戰爭的戰略問題》、《實踐論》、《矛盾論》等著作,提出:“人們的社會實踐,才是人們對于外界認識的真理性的標準。”鄧小平通過歷史和現實的對比,得出這樣的結論:“實事求是,是毛澤東思想的出發點、根本點。這是唯物主義。”
“文化大革命”把人們思想搞亂了,很少有人再提實事求是的思想作風,所以,鄧小平每到一處便要倡導實事求是,9月16日,他在東北視察時,語重心長地指出:
毛澤東同志在延安為中央黨校題了“實事求是”4個大字,毛澤東思想的精髓就是這4個字。毛澤東同志所以偉大,能把中國革命引導到勝利,歸根到底,就是靠這個。馬克思、列寧從來沒有說過農村包圍城市,這個原理在當時世界上還是沒有的。但是,毛澤東同志根據中國的具體條件指明了革命的具體道路。在軍閥割據的時候,在敵人控制薄弱的地區,領導人民建立革命根據地,用農村包圍城市,最后奪取了政權。列寧領導的布爾什維克黨是在帝國主義世界的薄弱環節搞革命,我們也是在敵人控制薄弱的地區搞革命,這在原則上是相同的,但我們不是先搞城市,而是先搞農村。用農村包圍城市。如果沒有實事求是的基本思想。能提出和解決這樣的問題嗎?能把中國革命搞成功嗎?
功過
江青被逮捕,“凡是派”逐漸失勢,毛澤東的晚年錯誤受到批評,中國歷史進程正朝著健康、富有生機的方向發展。可是,西方輿論卻眼花繚亂,妄自揣測:中國將走向“非毛化”或正在“非毛化”。港臺的一些媒體甚至作出這樣的判斷:“大陸批毛,勢在必行。”于是,對毛澤東的評價問題,越來越被提到尤為突出的位置。1978年12月13日,在中央工作會議閉幕會上。鄧小平發表《解放思想,實事求是,團結一致向前看》的講話,這個講話也就是隨即召開的十一屆三中全會的主題報告。他說:
最近國際國內都很關心我們時毛澤東同志和“文化大革命”的評價問題。毛澤東同志在長期革命斗爭中立下的偉大功勛是永遠不可磨滅的。回想在1927年革命失敗以后。如果沒有毛澤東同志的卓越領導,中國革命有極大的可能到現在還沒有勝利。那樣,中國各族人民就還處在帝國主義、封建主義、官僚資本主義的反動統治之下,我們黨就還在黑暗中苦斗。所以說沒有毛主席就沒有新中國,這絲毫不是什么夸張。……當然,毛澤東同志不是沒有缺點、錯誤的,要求一個革命領袖沒有缺點、錯誤。那不是馬克思主義。
“沒有毛主席,至少我們中國人民還要在黑暗中摸索更長的時間”,這是鄧小平在不同場合反復強調的基本觀點。他認為,毛澤東是中國共產黨、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主要締造者。“毛澤東同志在他的一生中,為我們的黨、國家和人民建立了不朽的功勛。他的功績是第一位,他的錯誤是第二位的。因為他的功績而諱言他的錯誤,這不是唯物主義的態度。因為他的錯誤而否定他的功績,同樣不是唯物主義的態度”。毛澤東在晚年之所以犯錯誤。恰恰是“完全違反了毛澤東思想的科學原理。經過長期實踐檢驗證明是正確的毛澤東思想科學原理,不但在歷史上曾經引導我們取得勝利,而且在今后長期的斗爭中。仍將是我們的指導思想”。
他分析毛澤東的晚年錯誤。其主要的原因是革命勝利后,“他不夠謹慎了,在他晚年有些不健康的因素,不健康的思想逐漸露頭,主要是一些‘左’的思想。有相當部分違背了他原來的思想。違背了他原來十分好的正確主張,包括他的工作作風。這時,他接觸實際少了。他在生前沒有把過去良好的作風,比如說民主集中制、群眾路線,很好的貫徹下去,沒有制定也沒有形成良好的制度。這不僅是毛澤東同志本人的缺點。我們這些老一輩的革命家,包括我。也是有責任的。我們黨的政治生活、國家的政治生活有些不正常了。家長制或家長作風發展起來了,頌揚個人的東西多了,整個政治生活不那么健康,以至最后導致了‘文化大革命’”。
毛澤東生前乃至晚年,多次表揚鄧小平待人處事“公道”,誠如斯言,鄧小平在評價毛澤東時,遵循的正是客觀、公正、公道的原則,歷來不贊成“把過去的錯誤都算成是毛主席一個人的”。1984年3月25日。鄧小平在會見日本首相中曾根康弘時說:
有些失誤,我也有責任。因為我不是下級干部,而是領導干部。從1956年起我就當總書記。那時候我們中國掛7個人的像。我算是一個。所以,在“文化大革命”前,工作搞對的有我的份,搞錯的也有我的份,不能把那時候的失誤都歸于毛主席。
二年后,他在接受美國哥倫比亞廣播公司“六十分鐘”節目記者邁克·華萊士電視采訪時,仍然堅持說:“我這個人,多年來做了不少好事,但也做了一些錯事。‘文化大革命’前,我們也有一些過失,比如‘大躍進’這個事情,當然我不是主要提倡者,但我沒有反對過,說明我在這個錯誤中有份。”
鄧小平說,對待毛澤東的晚年錯誤,尤其是“文化大革命”,“一定要毫不含糊地進行批評”,但是,又“要對這一時期的錯誤進行實事求是的分析”。應該說,毛澤東發動“文化大革命”的本意,“主要是從反修防修的要求出發的”。而且,毛澤東也并不想把所有的老干部都打倒。他以賀龍為例說:“如對賀龍同志,林彪從一開頭就是要整的,毛澤東同志確實想過要保。雖然誰不聽他的話,他就想整一下,但是整到什么程度,他還是有考慮的。至于后來越整越厲害,不能說他沒有責任,不過也不能由他一個人負責。有些是林彪、‘四人幫’已經造成既成事實。有些是背著他干的。”他還以自己蒙冤的經歷說:“林彪、‘四人幫’總是想把我整死,毛主席保護了我。”“事實證明,1973年他又把我接回來了并很快委托我非常重要的任務。”
鄧小平認為,“文化大革命”是毛澤東晚年的“一個最大悲劇”。然而,他在警示這一悲劇時,仍然堅持客觀、負責的態度,指出,我們正是在此期間,“外事工作取得很大成績。盡管國內動亂,但是中國作為大國的地位,是受到國際上的承認的。中國的國際地位有提高”。他說:
毛澤東同志在他的晚年還提出關于三個世界劃分的戰略思想,并且親自開創了中美關系和中日關系的新階段,從而為世界反霸斗爭和世界政治前途創造了新的發展條件。我們能在今天的國際環境中著手四個現代化建設,不能不銘記毛澤東同志的功績。
旗幟
1979年11月,中共中央開始起草《關于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這項工作在中央政治局、中央書記處領導下,由鄧小平、胡耀邦主持。鄧小平對于起草決議,談了三條指導性意見:1、確立毛澤東同志的歷史地位,堅持和發展毛澤東思想。這是最核心的一條。2、對建國30年來歷史上的大事,哪些是正確的,哪些是錯誤的,要進行實事求是的分析。3、通過這個決議對過去的事情做個基本的總結,這個總結宜粗不宜細。
可是,在決議起草的過程中,卻出現了一些不正確甚至錯誤的意見。如有人說。毛澤東前期是馬克思主義者、共產主義者,后期不是馬克思主義者、共產主義者;有的人認為,“文化大革命”以前的錯誤和“文化大革命”的錯誤,都應由毛澤東一個人負責;有的人把許多問題歸結到毛澤東的個人品質上:有的人甚至主張決議里不要寫毛澤東思想這一部分。不要提毛澤東思想。一句話,就是否定毛澤東的歷史地位和作用,丟掉毛澤東思想的旗幟。
如此重大的政治問題,自然引起鄧小平的高度警覺。他認為,毛澤東思想過去是、現在仍然是我們的旗幟。那種妄圖丟掉毛澤東思想旗幟的錯誤思潮。是錯誤的、有害的、也是危險的。他提醒中央注意,對毛澤東的評價,對毛澤東思想的闡述,決不僅僅是毛澤東的個人問題,而是在給我們的黨和人民共和國寫歷史。他說:
不提毛澤東思想,對毛澤東同志的功過評價不恰當,老工人通不過,土改時候的貧下中農通不過,同他們相聯系的一大批干部也通不過。
對毛澤東同志的評價,對毛澤東思想的闡述,不是僅僅涉及毛澤東同志個人的問題。這同我們黨、我們國家的整個歷史是分不開的。要看到這個全局。這是我們從決議起草工作開始的時候就反復強調的。決議稿中闡述毛澤東思想的這一部分不能不要。這不只是個理論問題,尤其是個政治問題,是國際國內的很大的政治問題。如果不寫或寫不好這個部分,整個決議都不如不做。
毛澤東同志不是孤立的個人,他直到去世。一直是我們黨的領袖。對于毛澤東同志的錯誤,不能寫過頭。寫過頭,給毛澤東同志抹黑,也就是給我們黨、國家抹黑。這是違背歷史事實的。
1981年6月27日至29日。中共中央召開十一屆六中全會,審議、通過《關于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這個決議對毛澤東的功過作了實事求是、恰如其分的評價,對毛澤東思想作了充分的闡述。鄧小平對這個決議十分滿意,他說:“我們原設想,這個決議要高舉毛澤東思想的偉大旗幟。實事求是地恰如其分地評價‘文化大革命’,評價毛澤東同志功過是非,使這個決議起到像1945年那次決議所起的作用,就是總結經驗,統一思想,團結一致向前看。我想,現在這個稿子能夠實現這樣的要求。”
中國共產黨將如何評價毛澤東,也已經成為國際社會關注的焦點。1980年8月下旬。意大利女記者奧琳埃娜·法拉奇正是帶著這樣的疑問,前來采訪鄧小平。法拉奇以提問直率、潑辣而聞名。她提出很多敏感而尖銳的問題,諸如,“天安門上的毛主席像,是否要永遠保留下去?”“毛主席紀念堂不久是否將拆掉?”等。鄧小平一一回答,他說:“我們不會像赫魯曉夫對待斯大林那樣對待毛主席。”中國人民從自己的感情出發,永遠把毛澤東“作為我們黨和國家的締造者來紀念”。天安門上毛主席像,“永遠要保留下去”。在講到毛主席紀念堂時,他說:
粉碎“四人幫”后,建毛主席紀念堂,應該說。那是違反毛主席自己的意愿。五十年代。毛主席提議所有的人身后都火化,只留骨灰,不留遺體。并且不建墳墓。毛主席是第一個簽名的。我們都簽了名。中央的高級干部、全國的高級干部差不多都簽了名。現在簽名冊還在。粉碎“四人幫”以后做的這些事,都是從為了求得比較穩定這么一個思想考慮的。
他又提醒法拉奇注意,已經建成的毛主席紀念堂,是不會再拆除的:
我不贊成把它改掉。已經有了的把它改變,就不見得妥當。建是不妥當的,如果改變,人們就要議論紛紛。現在世界上都在猜測我們要毀掉紀念堂。我們沒有這個想法。
這次采訪所產生的轟動效應,給國際社會傳遞了這樣一個政治信息,中國共產黨將一如既往地高舉毛澤東思想的旗幟,所不同的是,中國共產黨將從毛澤東的晚年錯誤中吸取教訓,從而團結一致向前看。走一條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建設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