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對夫妻,結婚30年,吵了30年。每次吵架,他幾乎都是咆哮如雷,拽緊拳頭。旁人都為她捏一把汗,但從沒有見拳頭落到她的身上,在別人看來,他們一點都不般配。他,除了身材魁梧,手腳勤快外,似乎別無長處。而她,是女人嫉妒的角色,上帝偏愛她,造物主似乎把女人所有的優點都集中到了她一個人的身上:嬌好的面容,苗條的身材,賢惠溫柔,聰明能干。
他們有一兒一女,幸運的是,在父母爭吵聲中長大的兒女在性格和學業上并沒有受太大的負面影響,雙雙考上名牌大學。畢業后,兒子留在北京,女兒南下深圳,一番闖蕩之后,都擠進成功人士的陣營,分別在兩個繁華的大都市安了家。
于是,在南方的女兒找了一條非常堂皇的理由將母親從父親的身邊接走。孩子小,沒人照應,請保姆又不放心。在北京的兒子也提出,他整天忙,偌大的房子和場子沒有照應,很不放心。既然母親到妹妹家去,父親一人在家,還不如到北京來,也好有個照應。
她和他,就這樣一南一北地分開了。
女兒很孝順,接送外孫也很輕松。閑暇,女兒帶著她逛商場,給她買了很多衣服,把她打扮的頓時年輕了十幾歲。兒子也孝順,除了讓父親吃好穿好,怕父親寂寞,讓父親加入了當地的老年大學。
日子就這樣悠閑地過著。聽著他在電話里滔滔不絕地說在老年大學學下象棋、圍棋、拉二胡,唱京劇……,她非常的開心。她告訴他,女兒待她不錯。她也滔滔不絕地給他講了南方許多見聞。聽到電話那頭銀鈴般的笑聲,他知道她一定過得非常開心,于是他也就非常開心了。
這樣的日子持續不到一個月。先是他上火,繼而失眠。一個月時間,他掉了四五斤肉。兒子急了,放下手中的活,領著父親到北京各大醫院看病,都找不出什么原因。怕南方的母親擔心,怕妹妹責備,他沒有吱聲。不知什么時候,她也病了,四肢乏力,茶飯不思。女兒女婿送她到最好的醫院檢查,也沒有查出病因。妹妹怕哥哥責備,也沒有讓哥哥和父親知道。
但終究有一天,他知道她病了。他急了,在電話里氣急敗壞地咆哮:“你怎么搞的,怎么搞的?老大的人還不會照顧自己,還照顧孫子呢!”女兒看不過,接過電話,責備父親:“爸爸,媽媽都病成這個樣子,你不安慰她,還責備她?!”只有她喃喃地對女兒說:“你不懂! 你爸他心里著急呀!”
兒子也埋怨父親,說:“爸,你就管好你自己。媽在南方,有妹妹照應,你還不放心?!”他瞪了兒子一眼,嗡聲嗡氣地說:“就你小子,懂個狗屁!”
她的病情進一步加重,竟發展到茶飯不思的地步。他的失眠與夜俱增,發展到徹夜不眠。女兒束手無策,俯到母親耳邊問:“媽,能不能告訴我您在想什么?”她想也沒想,就說:“想見你爸!”
兒子急得團團轉,他生氣地問父親:“爸爸,你整夜不睡,想什么啊?”他咆哮:“你說老子想什么?想你媽唄!”兒子“咯噔”一下。此時,他才似乎明白,父母得的都是心病,他們彼此牽掛著對方,卻強忍著那份思念和牽掛。他責備自己,他和妹妹都忽略了父親母親的感受。
他依稀記得,有一年夏天,母親在田里勞作時,不小心被毒蛇咬了。父親聞訊趕到,一看急了,咆哮道:“你怎么這么不小心!”不由分說,扒開眾人,一把撕開母親的褲腿,趴下用嘴給她吮毒。結果,母親進了醫院,父親也進了醫院,父親中毒更重,險些丟了命。醫生責備他說:“你怎么這樣莽撞?!”他憨笑:“當時急了,顧不了這么多了。”
……
短暫的分開之后,他們終于在老家相聚。粗茶淡飯,她吃得格外香甜;木板老床,他睡得格外實在。電話里,當兒子聽見父親爽朗的笑聲,他放心了。女兒聽見母親開心的嘮叨,她也放心了。兒女知道,父母依然吵架,依然拌嘴。父親依然改不了他那火暴的脾氣和粗大的嗓門。母親永遠沒有委屈,沒有怨言,只有一種無法言說的幸福。
真的,好多時候,我們無法用一種具體標準去衡量所有的愛。對于他和她來說,愛是一種包容,一種習慣。有許多愛,你不是當事人,你就永遠無法懂得。
(摘自《深圳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