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辦公樓

顯示屏的光線刺激著的我眼球，澀澀的，我不得不使勁地閉上眼睛，緩解一下眼睛的疲勞，可手沒閑著，雙手還在鍵盤上跳動著。這臺咬文嚼字的電腦，像要吃空我大腦細胞似的吸吮著我的思維。這些敲打上去的文字，經過編輯排版，再由打印機輸出來，這些輸出的紙張被我裝訂后再蓋上血紅的印章，一份新的文件便形成了。一年一度的黨員領導干部民主生活會召開在即，起草方案像一記鞭子驅趕著我，不得不放下手頭那么多的公文，集中精力全力以赴地應付這件事。想想我是多么的悲愴，若大的公司里除了什么事不管的書記外，黨務工作就都落在我的頭上，我像一個苦行僧一樣花費著白天或夜晚，趕寫著上邊多個部門的催要材料，我那已不再年輕靈巧的男人的手除了提筆就是敲字。上報的材料除了應付還是應付，上邊的雷聲再大，到了我們企業也就聽不到什么動靜了，更別說雨點。企業改制了，私人控股，老板和他手下的幾員大將連個黨員都不是，黨委在他們眼里算個老幾？不得不留著擺擺樣子而已，留你這么個人應付上邊的工作就不錯了。你喊累？你忙什么了？誰又看見你整天干什么了？你給企業帶來什么經濟效益了？這些我都懂，他們的心思我知道。明知做這個工作挨累不討好，可誰讓我入了這行呢，總不能扔下工作了十多年的專業改行吧，那可是熟得不能再熟的工作了。組織、宣傳、紀檢等業務都在我的腦子里面裝著呢，說扔還真有些于心不忍，終歸是受黨教育多年的黨務工作者，這點覺悟我還是有的。

黨委還在，黨委工作部也有一個自己的空間，我這個光桿司令的部長縮在面積不能再小的辦公室里，再也沒有了往日的榮光。舊時的組織部、宣傳部、紀檢監察部各有一套人馬，呼風喚雨的號召力甚是權威。可現在能算什么呢？部門都砍了，人員都下崗了，不知是抬舉我還是看我還有點可用的價值，我是留了下來，可黨務的所有業務也都集中到我這里。說句心里話，很多時候，我總有一種說不出的疑懼和不安，挨累不討好的思想像面大旗始終在我的頭頂飄蕩。我懼怕一年一度的訂刊訂報，懼怕上邊攤派的這個書那個材料的，訂也好，買也罷，錢誰出，行政才不管你那套，好在不是不同意，眼下沒錢，你先墊上，有錢給你報銷。天哪，鬼才信他們這一套呢。可憐我這個傻子，手頭壓的票子就有好幾千元，報銷？你得等。

我知道令我疑懼和不安來自哪里了，行政領導的鄙視像信號彈一樣在員工面前召示著，誰還把你這個部門當回事。在這幢灰色調的辦公大樓里，沒有誰會看重我的這個部門，也沒有誰會注意我的存在，即使你整天穿梭于上級各部門間或開會或收送材料，還是你感冒發燒在家臥床不起，沒有人過問，只在心里記著這小子又沒上班罷了。對他們來說，我這個部門是多余的，我這個人也是可有可無的。盡管我賣力地工作，想證明給大家我在公司里存在的價值，可收獲的卻令我再度地失望。我總感到有人在窺探我，鄙視我，只要我還在公司混碗飯吃，它就像一個沒有月亮的夜晚里的幽靈一樣尾隨著我。

我像工作在一座堅固的社會水泥圈子里，我努力讓自己縮小成一個侏儒，小聲說話，腳步輕輕，竭力避免引起眾人的注意。我懂得了克制和隱蔽自己，該說話的時候吐出兩可的話語，道德的天平在消極中失衡，我已不再屬于這個時代了，崇高而神圣的理想仿佛離我越來越遠，以我之力，想扭轉世道的天平，這是不可能的，我只能隱退到自我的天地里，用毛澤東思想灌輸的頭腦去分辨世界思考問題，再用逆向的思維去看待眼前的事物。在剛剛結束的黨員領導干部民主生活會上，我盯著幾個領導翕動的嘴出神，沒有一個人知道我在想些什么，他們只看到我手中的筆在會議記錄薄上書寫著什么，其實我什么也沒寫。沒有什么值得我往上寫的。發言的幾個人盡管格調很高，發言到一定的地方顯得有些激動，言詞過于偏激，我知道他們說的是真話、實話，可說來說去又有什么效果呢？本應列席會議（不是黨員）的公司說話算的借故缺席，連個拍板的人都沒有，別人說再多的問題又有幾克的份量？苦了上級前來出席會議的督導組的同志，他們一邊聽還一邊記些什么。好可笑，回去湊個材料應付怕是他們慣用的伎倆吧。想想自己整天忙于報送的各類材料，再聯想到政府機關龐大的文官體系，一個心理正常的人能不絕望嗎？

記不清會議開了多長時間，反正不長。當我送督導組的同志下樓時，整座辦公樓除了幾個女工圍在一起邊織毛活邊閑聊天外，其它辦公室早已空無一人。當我們途經衛生間時，我發現督導組的同志皺緊了眉頭，那是一股嗆人的很久無人打掃而沉積下來的濃濃的尿臊氣味。我覺得很對不起他們，坐在機關大樓里的他們哪能“享受”到這樣的禮遇。我想，他們不會想到本該振興起來的企業怎么會如此的衰敗呢？企業行政部門上報的材料可不是這樣的呀！送走了他們，我返回辦公室，把手中的材料狠狠地摔向辦公桌，我被自己的這個舉動嚇了一跳，我想我的這個舉動一定非常的滑稽可笑。

我不得不承認，工作在這座灰色的辦公樓里，堅固的水泥圈子打磨著我的棱角，我怕再這樣下去，我會變成失去個性、缺乏正義感的庸俗之民。本想多發些感嘆，平復一下內心，可我已經發現你被我的一些言論壓得喘不過氣來，難道你也有如我一樣的感懷嗎？

夠了，考慮到讀者的層面，更考慮到社會的影響，我想我還是收筆吧，雖然還未盡興，但至少已把壓在我心上的那塊大石頭搬開了，心里順暢了許多。如果哥們感興趣，那就約個時間，咱哥倆邊喝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