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的自由主義者

我不知道該如何準(zhǔn)確地定義一個自由主義者。也許他們都或多或少帶有一點理想主義的情結(jié)。獨立、自我、偏激或者不被理解。而一個在路上的自由主義者，或許能夠帶著足夠的勇氣出走，忘卻所有的物質(zhì)生活，忘卻這個復(fù)雜的社會，忘卻家庭和朋友帶來的所有煩惱。在電影《荒野生存》里，Chris就是一個自由主義者。他燒了所有的錢，把舊汽車扔在路邊，輕輕松松地瀟灑上路。對于他那一類人來說，物質(zhì)的東西只是出走的羈絆，它們只會讓人迷惑而看不清生活的本質(zhì)，只會讓人際關(guān)系日益冷化而讓身處其中的人無法學(xué)會去愛，去感恩。于是他們給自己足夠充分的出走理由，去看風(fēng)景，去體會另外一種自由的生活。自由到底是什么?或許一個人走了一輩子的路，也很難給自由一個準(zhǔn)確的詮釋。猶如這生活，猶如你自己，或許你生活了幾十年依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通過《荒野生存》，身處現(xiàn)代文明社會的我們看到了這么一個自由主義者，帶著年輕的幻想，決定去嘗試一下在別人眼里看起來不可能的事。于是他靠自己的力量出走。你可以笑他傻，笑他荒唐，可你卻無法否認(rèn)他在路上孤獨的身影，是因為愛的缺失，而不僅僅是他把自己隔離出這個社會。那是無法感受愛也無法給予愛的一類人。當(dāng)他們想到喧鬧的世間，想到痛，想到傷害，想到這個社會的骯臟丑陋的時候，理想主義的心理又會隱隱作祟，于是逃離，去尋找自我，即使走了彎路，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錯，如果錯了，那又錯在哪里。

影片的最后，我看到了Christopher Johnson McCandless本人臨死前在Magic Bus前的自拍照，一個偏激少年在鏡頭中很輕松自然地微笑，我才知道這是一部根據(jù)真實故事改編的電影。最后一個場景，Emile Hirsch扮演的Chris清洗好身體，穿好衣褲躺在睡袋里，仰頭，通過車窗看外面的一角藍(lán)天白云，伸手觸摸阿拉斯加溫暖的陽光，靜靜等待死亡，呼吸沉重。他腦海里閃現(xiàn)出的，是假如回到家里，父母出來迎接擁抱他的場景。這就是這個自稱為超級流浪者Alex生命里最后的一瞬間。在死亡快要到來的時候，他不是沒有想過愛的。只是那個時候，他已經(jīng)把自己徹底隔絕在無人之地，愛在此刻成了奢望。他在路上搭Jan和Rainey的車，可只是在海灘上寫下感謝他們的話后悄無聲息地離開。再次遇到他們，Chris也不是沒有在Jan那里感受到類似家庭的溫暖，可他還是離開這些朝著阿拉斯加努力。Ron含著淚對Chris說他想收他作養(yǎng)子，可Chris卻說他要等從阿拉斯加回來后再做打算。一個叫Tracy的女孩愛上了他，可他為了進(jìn)入阿拉斯加而只顧健身。他帶著要在荒野生存的愿望，拒絕著人世所有的給予，拒絕了救濟床位，在都市里拉住一個行人想問時間，然后又說算了，最后甚至把Jan送的帽子掛在樹枝上，等他再次看見那掛在樹上的帽子時，他已經(jīng)無法過河，即使他想要得到愛，也已經(jīng)不可能，愛在此刻成了奢望。以前，他只想靠他自己，現(xiàn)在，他只有他自己。“Happiness only real whenshared”……即使寫下這樣的話，他依然很倔強地說：“I have had ahappy life and thank the lord Goodbye and may God bless all.”

至于“happy life”，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幸福標(biāo)準(zhǔn)，你永遠(yuǎn)都無法把自己的標(biāo)準(zhǔn)強加在別人的身上，你永遠(yuǎn)無法深刻地體會到另一個人的心境和他的所求。這也許正是自由主義者內(nèi)心孤獨的來源，他們的幸福標(biāo)準(zhǔn)也許一直與主流價值觀格格不入。在杰克·凱魯亞克的小說《在路上》里，迪安對薩爾說：“別人也不來打擾你，你自顧自，獨行其是……你的道路是什么，老兄?——乖孩子的路，瘋子的路，五彩的路，浪蕩子的路，任何路。那是一條在任何地方，給任何人走的任何道路。到底在什么地方，給什么人，怎么走呢。”而對于Chris來說，他崇拜的是杰克?倫敦，是梭羅，是托爾斯泰。他的幸福感不是來源于這個世界和他的家庭，不是工業(yè)社會。他在現(xiàn)代文明里只會茫然不知所措。看看他所走過的道路吧。他到過加州北部的山脊，達(dá)科他州東南部，科特斯海，還順著科羅拉多河往南到墨西哥……最后是遙遠(yuǎn)的阿拉斯加。背著大大的包裹，一路伸起大拇指搭車，深夜冒著危險跳上火車，駕著滑艇漂流在波濤洶涌的大河里……我們的眼睛也隨著鏡頭跟Chris一起進(jìn)行了一趟視覺的旅行。導(dǎo)演Sean Penn堅持用全實景拍攝，四次進(jìn)入阿拉斯加取景。鏡頭的角度處理得很精致，并且善于抓住細(xì)節(jié)。尤其覺得好看的是電影里多次用到的仰拍角度，還有故意放慢的速度以及拍攝中對光線的巧妙利用。這可不是地理或旅游電視節(jié)目，而是一部電影。海浪、公路、森林、峽谷、大壩、冰原、飛鳥、爬蟲、貓頭鷹……你是不是也羨慕起Chris那時的精彩?當(dāng)Chris看到奔跑的野生動物時，他的眼里涌起淚水。在這個自然世界里，他感到的是前所未有的自由和隨意。工作，滾蛋吧!金錢，滾蛋吧!討厭的人際關(guān)系，滾蛋吧!只想奔跑到荒蠻之地，忘卻高樓大廈鋼筋水泥，忘卻時間，忘卻過去，忘卻傷害，尋覓真正的自由。導(dǎo)演Sean Penn說他之所以把這個故事拍成電影，是因為他在Chris身上看見一種閃光的東西。也許這種東西就是在這個利欲熏心的社會里一種對物質(zhì)的藐視和追求自身價值的精神。在電影里，Chris大學(xué)畢業(yè)，父母要送給他一輛新車，他立刻反對，他說他什么都不想要。在原著《阿拉斯加之死》里，Chris說：“這么多人活得不快樂，卻不主動改變這種情況，因為他們受到安全、服從、保守主義的生活制約……其實，安全的未來最傷害人心中冒險的靈魂。人的靈魂中，最基本的核心是他對冒險的熱忱。”雖然他采取了一種極端的方式。而且他顯然缺乏戶外生活的經(jīng)驗并且夸大了自己年輕的力量。他的過度偏激使他的死亡成了一種自然的結(jié)局。但是所有指責(zé)Chris的人，請站在這個男孩的立場想想吧，他只是受夠了家庭暴力，受夠了沒有愛的世界，他只是不想再壓抑自己，不想看見自己腐爛在這個世界里也變得麻木。社會的冷漠，爭名逐利的人，現(xiàn)代物質(zhì)，這些東西也許只能蒙住一個人的眼睛，讓他忘記自己最初最本真的生活愿望。當(dāng)Chris一邊用火熏鹿肉，一邊學(xué)著他父母爭吵的語氣時，你應(yīng)該能明白他心里深藏的孤獨。孤獨，孤獨那么可怕。孤獨來源于沒有愛，來源于沒有理解，來源于傷害，來源于謊言。那些傷害和謊言在他心里種下深深的陰影，而又很少有人能深切體會那種陰影。在現(xiàn)實的家庭里，每當(dāng)父母爭吵時，他所能做的，只是抱住他同樣受到傷害的妹妹，那也是唯一能理解他的人。而在大自然里，他可以放逐他自己，釋放自己所有的感情，哭或者笑，唱歌或者學(xué)狼叫。于是我們明白，到底什么樣的生活方式是真正適合他的，是真正適合他這樣的人的。假如你也有他這樣的陰影，也許你不會再嘲笑他傻，你也許也會有他那種出走的想法，即使你一直沒有把那變成現(xiàn)實。

我想到另一部電影《迷失東京》。一位過氣明星和攝影師妻子的出逃，他們說他們要逃離這個酒吧，然后逃離這個酒店，這個城市，這個國家。都同樣是孤獨的影子。有人說《迷失東京》是一部拍給孤獨者看的電影。相信很多人的內(nèi)心里都有另一個自己，一個被長期壓抑的自己，所以，感謝Sean Penn能花十年的時間準(zhǔn)備這么一部電影，也感謝Chris的家人愿意把這個故事拍成電影。也許他們只是想以Chris為例子，向迷失在這個復(fù)雜的城市森林里的人展示另一種不同的生活方式，而通過Chris，我們也明白了這些與眾不同的人不是社會的異類，只是他們的想法與一般大眾不同而已，他們只是想過另一種生活，他們厭惡物質(zhì)，厭惡社會，不愿意沉溺在早已被設(shè)定好的最為安全的生活方式里。我們活著，總得明白自己活著的目的，明白自己的所求。真正做自己，才是生活的意義。只是，在這個社會里，還是否有人能如Seen Penn那樣，在忙碌的生活里偶爾停留下來，看著那些人的眼睛去嘗試?yán)斫馑麄儭Ｊ欠裼腥耍缭栋⒗辜又馈返淖髡邚姟た死瓗鞝柲菢尤ヌ剿鬟@種孤獨的來源。又是否有人，理解這種來源并試著改變它。而世界里無數(shù)的Chris們，當(dāng)你們要上路的時候，忘掉英雄主義的小幻想，請在心里裝著愛，你的無愛同樣也會給別人傷害，所以，也請想想你們的父母親人，想想那些愛你的人，那些在你身邊路過并試圖挽留你的人。人生的精彩，不全在于你看了多少美麗的風(fēng)景，而在于你是否發(fā)現(xiàn)愛里的幸福并珍惜重視它。你是否明白，你不是沒有溫暖，是你的冷淡，你的黑暗的陰影拒絕了溫暖。

這部電影又讓我想到若干年前的杰克·凱魯亞克，或者切·格瓦拉以及那些一直在路上尋找自我的人。想想要是Chris循規(guī)蹈矩走上另一條不同的道路，向這個世界妥協(xié)了，也許他的一生會少了很多危險，也同時少了很多精彩，他也許不會覺得自己有一個“happy life”。正是愉快與恐懼交雜，平穩(wěn)與不安同在的生活才顯完整。忘掉這個影片獲得的所有榮譽，回到電影最初拜倫的那幾句詩吧。你大可以安靜地在心里默念這些詩句。

“There is a pleasure in the pathless woods

There is a rapture 0n the lonely shore;

There is society，where none intrudes;

By the deep sea，and music in its roar;

I love not man the less but Nature 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