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訪手記:我相信幾乎每個喜歡PK14的人都被他們或多或少地影響過,也許都在關著門的房間里思考過三個藍色的月亮究竟代表什么,或者和爸爸媽媽討論過他們的時代究竟在什么地方。對于樂隊的核心楊海崧來說,或許還無法用簡單的語句定義概括他,我能做的只是記錄。忠實地記錄也許是讓讀者了解他的最好途徑,也是表達尊重和喜愛的最好辦法,而對于PK14馬上要在兵馬司旗下發行的第四張專輯,期盼著它會開啟公共王國的又一次美好旅行。
馬上要出的這張新專輯會是一個什么樣子。跟以前的有些什么區別嗎?
楊海松(以下簡稱楊):反正我們覺得區別挺大的,音樂上區別挺大的,情緒上也有些區別,我估計很多人聽了會覺得不像《白皮書》,也不像《誰誰誰和誰誰誰》。
在音樂上的變化是怎樣?
楊:在編曲上有變化,可以這么說,《白皮書》和《誰誰誰》,大部分歌還是比較偏正常的曲式,但現在編曲上可能——也不能說復雜——可能不太正常,另外我們加了管弦樂,這個我估計好多人會不太習慣,但我們非常喜歡。而且這次我們有兩個制作人,一個是以前的歐陽漢克,另外一個是他的伙伴,叫Mats Hammerstrom,他太厲害了,是一個編曲的高手,他是樂隊鍵盤手,可能除了鼓不會,幾乎什么樂器都會,他在編曲上給了我們很多建議,而且基本上弦樂的譜子都是他寫的,然后他們樂隊主唱的妹妹來幫我們拉的大提琴。所以這次真的不一樣。
陣容比以前強大了?
楊:也不好說強大,就是不一樣。寫歌的時候我們就想到比如這兒要加弦樂,可我們能力沒那么強,做的時候比想象的要困難,所以需要制作人幫助嘛。雖說我們做搖滾樂隊,但我們不是只聽搖滾樂,比如我和Johnny都特別喜歡爵士,所以我們一直想應該加個薩克斯或小號到樂隊里邊,而且我們喜歡的樂隊也有這么加的,只要是自然的就非常好。這次是一個好的嘗試,對我們來說也是個好的經驗。
那這樣的話。現場演這些新歌就會有和CD里不同的版本?
楊:對,肯定會是不同的。其實我們也在考慮首發這天要不要請兩個提琴手。實際上大家都知道,包括《白皮書》和《誰誰誰》,其實專輯版和現場版也是不一樣,情緒是不一樣的。特別是《白皮書》更明顯,錄音的時候兩把吉他三把吉他,現場根本做不到。我們在現場想保持另外一個版本,如果把錄音室版本搬到現場,一個是我們做不到,至少要再加個鍵盤手,另一個是我們覺得只要現場情緒好,也很好。包括這張我們也在想,到底是參照錄音室的體系來演,還是按以前的四個人三大件的方式演,我覺得現場就是現場,放松點。
這次是由兵馬司來做這個專輯,你們覺得能更自由一些嗎?
楊:對,主要的不一樣是投資更大了。所以我們可以更多地去實現自己的想法,在摩登天空我們可能由于錢的問題,很多想法沒實現。這次因為預算比較大,我們的想法基本都實現了,而且比我們想的實現得更好。
這次專輯出了之后,也會巡演嗎?
楊:肯定肯定,而且這張要巡演更多,因為這次投資比較大,我們需要幫公司把錢掙回來嘛。
巡演掙不了什么錢吧?
楊:可以,一是城市要多,二是安排得好,每天都演,幾乎不休息。我們04年巡演掙了九千多塊錢,我們拿了六千多,摩登天空拿了三千多,沈黎暉非常高興,覺得樂隊巡演能掙錢了,因為以前沒人覺得這能掙錢,不過04年以前也沒什么樂隊巡演,大家就覺得路上花費啊加上演出費少,肯定會賠錢,但那次之后我們覺得能掙錢,只是掙多掙少的問題。
記得04還是05年你們去成都演出那次,還自己帶鼓和音箱設備什么的,大家覺得你們太認真了。
楊:那次也說不上認真,是應該的,因為那是我們第一次巡演,我們對外地的設備沒把握,有些城市可以保證,但有些城市是挺奇怪的,比如昆明、大理,你從來沒去過,不知道會發生什么問題,所以特別擔心。對我們樂隊來說,舞臺音響設備是最重要的,設備好情緒才能好,觀眾才看得好。而且從來沒有人這么做過,所以我們說可以試一試,哪怕是帶一套鼓,你看那套鼓其實特別小,是為了巡演新買的,而且有兩個人幫我們拿,一個是幫我們拍記錄片的David,還有一個是瑞典的朋友。所以我們一共有六個人拿東西,沒有你們想的那么累,可能最累的就是上火車下火車,平時都是小推車推著嘛。而且我們覺得挺酷的,沒什么中國樂隊這么做過。
這已經是第四張專輯了吧。以這十年的大環境來看,你們的發片速度還算比較快。
楊:對,在中國算快,但對我們來說都是按國外的標準,我們真想像國外六十年代那種樂隊,每年都出。其實我們也做不到,因為我們要工作,排練時間創作時間說實話沒那么多,但我們是希望最好能每年都出唱片,而且一張張會更好。
現在每個樂手都是在工作嗎?
楊:施旭東沒有。
施旭東那事兒能八卦一下嗎7好像他和前兩個樂隊鬧得有點不愉快?
楊:好像是有點不愉快,但具體是怎么回事兒我也不清楚,可能你從每個人口中聽到的也都是不同的版本。04年他來幫我們錄《誰誰誰和誰誰誰》,那時候他同時在三個樂隊,錄完后他就說得很直接,說他做不了三個樂隊,這太復雜了,就說退出,本來也是說好的只是來幫忙,因為那會兒孫霞生病嘛,就是朋友幫忙。
你現在還寫詩嗎?
楊:我現在寫詩真的是少多了,我去年花了半年的時間寫了好多小說,都是三五千字的短篇。所以這次的歌詞有變化就是跟小說有關系,有好多就是說故事的,我希望有突破,想寫跟以前不一樣的東西,寫別人沒寫過的東西,這個可能是我自己文學上的野心吧。
那寫的這些小說打算出嗎?
楊:寫著玩兒,出不出的都可以。有好多朋友勸我出,他們是做出版的。但是大家都知道每個作者出自己的第一本小說是很困難的,而且說實話我也沒覺得自己寫得特別好,我有好多朋友寫得比我好太多了。我就是寫得高興,每天寫完就發給朋友們看看,也挺有意思的。
好多人提到PK14第一反應就是歌詞太好了,這幾乎成了你們一個標志性的東西。
楊:其實我都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不好,說實話我有點遺憾,為什么音樂的部分好像沒被注意到,可能歌詞太強把音樂的部分弱化了,我覺得音樂和歌詞不應該分割開來看,其實我的歌詞遠遠比不上我的詩,為了歌詞的韻腳我犧牲了很多自由的意象的東西,有好多歌詞我其實并不滿意,比如《紅色列車》,我覺得那歌詞有點煽情,有點做作,對我來說這個寫法我不是特別喜歡,我喜歡發散性的寫法。比如《她丟失信仰》寫得太工整了,韻腳會影響你對意象的判斷力。我本來就討厭有韻的詩,我可能更關注文字本身,而不是節奏,我會一邊寫一邊斷句,跟著自己的呼吸去斷句。而且那種壓韻的對我來說太容易了,比如ANG那個韻,“她丟失了信仰,她有點緊張,鮮花在她的頭腦中開放,她丟失了信仰”,我都快崩潰了,這太容易了,我完全可以換一種方式來寫,可以寫得更文學一點更象征意義一點更晦澀一點。但這種歌詞唱起來挺有勁兒,挺硬的。
以前經常聽說你瘋狂地研究各種哲學,文學,禪學什么的。
楊:現在也還是在研究,說實話還沒搞清楚呢。亂嘛,想找點東西。我最混亂的時候也就是94、95年的時候,真的是看前面不知道前面是什么,看后面就是一坨屎,你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在這兒,而且那時候所有的朋友都混亂,我們都正好是二十一、二歲,父母老師也沒有人可以幫你,你只能看書,哲學啊歷史啊傳記啊,從別人的生活經驗中期望得到什么東西,可能現在我沒那么混亂了,但有時候還是會有,我喜歡哲學喜歡禪宗什么的,還是有目的的,比如我九五年去新疆也是有目的的,我想了解伊斯蘭教人的生活,就像我去西藏,也是因為想了解佛教,了解藏族,他們強大信仰的背后是什么,他們為什么可以這么安詳。其實就是要認識自我,你需要解決自我的問題。
那經歷過這些之后。是不是覺得自己越活越明白了?
楊:也沒有。94,95年最迷惑的時候是隨風飄的,看到一個哲學性的說法,覺得他說得有道理,過兩天又看到另外一個,覺得也有道理,再過兩天看到希特勒的納粹,也可能會覺得有點道理,就是各種東西都可以影響你,但現在能影響你的東西越來越少,因為自己有根了,越來越穩了,這個時候選擇性更強了,比如再看到希特勒的東西,你就覺得哦,這個東西不對,你就會拒絕它。就是好奇心越來越少了。
楊:有可能,其實這個問題我考慮過,對我來說其實搖滾樂不是什么旗幟,一定得堅持下來。有時候人家說你們不容易啊,堅持了這么長時間,我都不好意思,我感覺我沒怎么堅持,就自然而然地做下來了,回頭一看,十年了。如果有一天我對音樂不感興趣了,不想說話了,就放棄了。最開始做樂隊就是因為有話想說嘛,說了這么多年,如果該說的也都說得差不多了,那時候可能會去寫小說。
小說也是一種說話的方式。
楊:對,另外一種方式,但小說主要是自己和自己說。
你:到北京也快十年了吧,比較一下你眼中的南京和北京?
楊:九幾年的時候我覺得真是太不一樣了,你知道北京九幾年的時候這個圈子還基本上都是比較死磕,但南京不是,我們都是家在南京的小孩兒,南京的生活比較溫和,比較偏重精神化一點,我親眼見過在草坪上兩個人在討論現代社會還需不需要藝術。我經常看到這樣的,兩個人聊藝術電影,一聊聊半天,還爭論。我接觸的圈子就是這樣,生活很悠閑,所以做音樂也只是喜歡,沒有覺得有多神圣。但來北京后,接觸樹村啊那些,其實有點不習慣。南京的打口帶很多,貨源足價格也不高,所以我們了解得更多,到北京后發現他們好多人都不了解這些,不了解搖滾樂的歷史,西方好的音樂。他們好像更認這個圈,這個圈子崇尚什么就是什么。但是現在我覺得南京和北京越來越像了,在南京看到的樂隊和在北京看到的樂隊也沒什么區別,差不多。可以這么說,整個中國的地域差別性越來越小了。
你覺得這種地域差別性的消失是好還是不好?
楊:我不是特別喜歡,說實話有點失望,生活越來越單一化,人都在追求同一種東西,而且不寬容,這個社會還是很暴力的,很多地方越來越狹隘。但這也是沒辦法,工業化發展到一定程度以后,肯定會大面積的模式化。可以說在工業化來臨的時候,還沒有人做好準備去保護什么,而且說到漢族人的哲學里面也傾向大同,跟著大部隊走,而在歐洲還是不一樣,為什么很多城市還是可以保持它的特征,它有自己的獨立性,希望跟別人不一樣。我覺得這個跟文化背景有關系,沒辦法,就這樣吧。
去年發的《公共王國的旅行》是一個紀錄片吧,一般我們覺得發紀錄片像是大牌樂隊做的事兒。
楊:沒有沒有。這個是04年拍的,05年做好,我們看了以后覺得做得太牛逼了,沒想到做得這么好,因為素材拍得挺亂,我們都覺得沒法兒做,做的人也是一個朋友,薩克斯手,新西蘭人,而且他是第一次做片子,他是有天突然異想天開就說我要做電影了,自己買了攝影機買了電腦學著做,全是邊做邊學的,而且節奏啊什么的,都特別好,而且他把我們樂隊提高了。他做完了,就去做別的事兒了。然后到了07年摩登天空說你們這個要不要發DVD,我們就想,發就發吧,反正無所謂,而且那時候我們和摩登的約已經結束了,又重新簽了一個發DVD的合同,可能他們覺得這個做得挺有意思。對我來說不管大樂隊小樂隊,我們都有自己的標準,有我們自己喜歡的樂隊像Fugazi那種,我們真的差得太遠,可能再努力十年,才有可能跟他們站在一起。可以這么說,中國沒有一支大樂隊,搖滾樂在中國短短一二十年,還沒有出現過一支偉大的樂隊,只有相比來說這樂隊做得不錯,比如崔健唐朝,都是時代的產物,做得不錯,但你一聽就覺得這個是93年的東西,或者是八十年代末人的心態,現在還沒有一個偉大的樂隊可以貫穿全時代,過二十年三十年再聽,仍然感覺不到時間的阻隔,它需要做到的是在對你說話,而不是在那個時代對你說話。
在文學上受到過誰的影響嗎?有人說你像卡夫卡。
楊:卡夫卡其實對我影響不大,可能那時候我小沒怎么看懂,對我來說太超現實了。海明威對我影響特別大,詩歌上就是艾略特,還有一個波蘭的詩人米沃什。還有凱魯亞克我非常喜歡,但我知道我做不了那個,要非常強的激情。還有塞林格,反正我一般喜歡美國作家。
你近視度數是不是特別高?
楊:有點高,一千度。小時候看電視看的。
有一個歷史遺留問題,我一直想問問小張《誰誰誰和誰誰誰》的封面是什么意思,乍一看跟小虎隊似的。
楊:小虎隊,哈哈,這挺逗的。那個是藏族小孩,我們鼓手的爸爸72年在西藏拍的。就是做封套的時候我和JOHNNY會去考慮怎么做,他那段時間可能正好翻老的影集翻到了這個照片,覺得挺合適的,你看那小孩兒真的是很酷的,你看他穿的衣服,看那眼神,跟專輯名字也很配合。
聽說你準備給孫霞做一個唱片是嗎?
楊:我在想給孫霞做一個樂隊,她唱我做樂器方面,她有個心愿,我幫助她完成唱歌這個心愿吧,她也幫助我完成心愿,因為我一直想做一個野一點的樂隊,像耶穌瑪麗鎖鏈那樣的噪音樂隊,但PK14的風格做不了,正好借這個機會做。
將來考慮要孩子嗎?
楊:估計不會。因為這個世界真的不合適,你把一孩子帶到這世界上來,這太糟糕了,你為什么要把孩子帶到一個自己都不是那么喜歡的地方來7在這個世界沒有變好的跡象之前我都覺得不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