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曲濃縮了中國傳統文化的精華,它體現著中華傳統文化內在的、古典的韻味與精神。戲曲是寫意的、空靈的、唯美的,是從現實中生發出來濃墨重彩、肆意綻放的意象之花。
在當下戲曲藝術呈現出萎縮的態勢下,依然有一些人,活躍在這個舞臺上,為這門古老藝術的傳承與弘揚盡自己的綿薄之力。
袁英明就是其中的一位。她是活躍在戲曲舞臺上的名伶,也曾先后就讀于日本明治大學、早稻田大學。如今她是著名京劇表演藝術家梅葆玖先生的得意弟子,也是中國傳媒大學周華斌教授的博士生。
從孩提時代僅僅是對歌舞的單純喜愛開始,袁英明未曾想過這門藝術最后竟然融入她的生命、她的靈魂。在戲曲舞臺上,她儀態萬方、雍容華貴;在學術論壇,她謙和儒雅、侃侃而談;她是梨園名伶,也是青年學者;無論在哪個舞臺,她都能綻放自己的灼灼光華;無論案頭、場上,她都游刃有余,理論建構與藝術實踐在她身上如此和諧地交融在一起。
2008年1月2日下午,被譽為“大型交響京劇”的《大唐貴妃》在國家大劇院拉開了帷幕,舞臺上的袁英明光彩照人,手執拂塵,一派氣定神閑,其唱念表演深得梅派真傳,一段《太真外傳》唱得感情真摯,頗有余音繞梁之感。
美是如此切近,如此具體,空靈盡現,氣韻生動,整個劇場凝固在這種流動的美感之中。

梨園路上第一步
袁英明始終有種不諳世事的單純,她的眼神既清亮、純真又透著執著、堅定。如果說最初只是出于喜愛,出于童年時對于舞臺的渴望,那么到后來隨著生命的成長,隨著她自己藝術領悟的不斷加深,袁英明開始有了更多的想法和追求。她不想僅僅是在演繹別人的人生,她對戲劇藝術癡迷之余,還多了一份對傳統文化傳承的自覺擔當意識。
袁英明出生于江蘇常州一個普通家庭,她是家中最小的孩子,有三個哥哥,父母把她視做掌上明珠。還在讀小學的時候,袁英明就展現出對文藝的喜愛,她喜歡唱歌、跳舞,每次大小演出必定有她,還當過小主持人。四年級的時候,當地戲校來學校招生,袁英明經校方推薦毫不猶豫就報了名。父母得知這個消息后,堅決不同意,在他們的觀念里,學戲又苦又累,還算不上什么好行當,況且當時袁英明學習成績總是第一,三年級時已是全校學生大隊長,將來上大學才是正道。
但袁英明的固執讓父母難以想象,反復勸說都沒有效果,父母只好勉強同意讓袁英明去了戲校。
進了戲校,新鮮的感覺很快被殘酷的訓練打磨得無影無蹤。每天五點就必須起床練早功:跑步、吊嗓子、跑圓場、練基本功;然后練身段,上劇目課、文化課等等,翻前橋一做至少30個。從早到晚的艱苦訓練、渾身的疼痛讓袁英明暗地里掉過不少眼淚,也有過后悔的時候,但一想到這是自己的選擇,她還是堅持了下來。
13歲那年,袁英明在戲校練功下腰的時候,老師幫她壓腰,只聽咔嚓一聲,袁英明疼得倒在了地上,腰骨折了。父母再次提出讓袁英明從戲校退學,她仍然堅持:“一想到是自己選的路,后退的話,別人怎么看,那時候很單純,怕被人笑話,也怕別人說你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什么的,所以就咬牙堅持。”
身體復員后,袁英明堅持要回戲校,父母忍不住去找戲校的校長,要求給袁英明辦退學,校長同意了。然而,讓父母意想不到的是,袁英明知道后,也去找校長,堅決要求繼續在戲校求學。她的固執再一次讓父母做出了讓步。
就這樣,袁英明繼續在梨園路上走了下去,這只是她對京劇藝術領悟的自發階段。
從“小紅娘”到戲曲名伶
刻苦的訓練有了回報,袁英明漸漸成為班里的尖子生。老師也看中了這個好苗子,袁英明開始在學校的各種活動中擔綱主演。
15歲的時候,全班到南京人民劇場公演,她主演《紅娘》,這是一大出花旦戲,角色與她內向的性格完全不符,但憑借著出色的演唱、俊俏的扮相,袁英明一炮而紅。演出結束的時候,觀眾紛紛喊著“小紅娘”、“小紅娘”,站在舞臺上,還帶著一臉稚氣的袁英明笑了,她知道自己得到了觀眾的認可。
1982年12月,人民大會堂,全國共青團第11屆代表大會隆重召開,還是學生的袁英明作為江蘇省代表以及全國教育界、藝術界代表出席了大會。她是全國代表中年齡最小的一位。
這一年,袁英明主演的《紅樓夜審》獲江蘇省一等獎,也是當時年齡最小的獲獎演員。她又相繼主演了《玉堂春》、《白蛇傳》等劇目。由于舞臺成績出色,1984年被中國戲劇家協會破格吸收為最年輕的會員。
袁英明還作為戲校的尖子生被選送到中國戲曲最高學府——中國戲曲學院進修。進修結束后,她以優異成績考入了中國戲曲學院表演系。在讀期間,因為專業、文化課各科成績突出,袁英明每年都是當屆唯一的獎學金獲得者,并作為尖子被學院重點培養。因為成績優秀,畢業時已留北京的袁英明被上海京劇院作為人才引進而“挖走”,當時北京一些老觀眾聯名寫信到中國戲曲學院“告狀”,想挽留袁英明。
袁英明不負眾望,在剛進團的第一項任務——文化部舉辦的全國中青年新劇目匯演中,她主演的《六月雪》就獲得了最高獎項:“優秀青年演員獎”和“優秀劇目獎”,之后她獲獎不斷。紀念四大徽班進京200周年之際,1991年12月袁英明主演的《白蛇傳》入選進京展演,并在中南海演出,受到了國家領導人的接見。
東渡扶桑10余載
長期的演出生涯,不斷奔走于各地,參加各種社會活動,袁英明始終沒有得到很好的休息,她被檢查出患有心肌炎和心臟早搏,不能勞累。病休期間,回顧自己的梨園人生,袁英明第一次萌發了暫停的念頭。
1991年,袁英明隨團到日本演出,并產生了自費留學的想法。她覺得自己從小學戲,沒有認認真真讀過書,因此很想出國學點東西。次年,袁英明開始了艱苦的留學之路,一切從零開始,從語言學校讀起。在大學學了4年經濟后,又進入明治大學學藝術經營學,隨后又考入早稻田大學,研究方向為中日傳統戲劇交流,取得了早稻田大學碩士學位。
留日期間,日本《每日新聞》報社文化教育中心希望開一門有特色的專業課,有人就推薦袁英明去講中國京劇課。第一次上課,面對臺下的聽眾,從不怯場的袁英明卻有些發蒙,不知該怎樣用日語表達京劇的表演手法。畢竟要用日語來講解充滿專用術語的京劇行當,不是件容易的事。連比畫,帶講解,她還是說不清,道不明。情急之下,袁英明拉開嗓門就唱了起來,這下,聽眾都呆了,課堂氣氛也立刻活躍了起來。
后來,日本櫻美林大學文學系新增綜合文化科,校方得知袁英明的專長,拿著她的資料,特向日本文部省(即教育部)申請開設“東方戲劇”專業,將京劇放在第一課目(狂言、歌舞伎為二、三課目),審批后,正式邀請袁英明當老師,這是日本第一所設立京劇教程并可拿8個學分的大學,并受到了社會的關注,《PHOTO》雜志的封面和頭條報道都作了詳細介紹。她還多次在日本著名的寶塚歌劇院擔任藝術指導,并在著名的慶應大學文學系、經濟系任特聘教員。2003年7月18日,該大學的藝術中心舉辦了“京劇的演唱與形體表現”大型演講會,由袁英明主講。原定240人的會場擠進了400多人,通道上都坐滿了熱心好奇的觀眾,使主辦方臨時增印資料應接不暇,該中心的負責人說“這次是藝術中心創辦以來最大的盛況”。慶應大學的學術性校刊《三田評論》為此特邀袁英明就中日傳統戲劇的異同展開了專家對話。
去日本之前,袁英明并未曾多想過京劇的意義,她只是不斷地演出,出國之后,在異國他鄉,更覺得京劇早已融入自己靈魂血脈,而且她認為之所以在異國能受到尊重,是因為自己有京劇表演的特長, 較之當初,更多了把中國傳統文化傳承推廣的擔當,自然而然地多了一份責任心,她對京劇藝術的領悟開始走向藝術自覺階段。
為了讓更多的日本觀眾充分理解京劇藝術,也為了對自己的戲劇人生作一個階段性總結,袁英明和同樣畢業于中國戲曲學院、曾是中國京劇院的著名花臉、留日京劇演員殷秋瑞聯袂在東京的Yakult Hall舉辦了“在日京劇名優專場演出”,在大家的支持下,一個月前票已全部售罄,當天尚有不少人等票。袁英明主演《坐宮》、《殺惜》、《貴妃醉酒》等著名折子戲,袁英明扮的鐵鏡公主,一出場,那儀態萬方的氣度,清亮婉轉的嗓音,立刻引來觀眾的滿堂彩。五出“大文戲”、近4個小時的演出,日本觀眾看得津津有味,掌聲不斷。
藝術是超越國界的,袁英明作為中國國粹藝術的傳播使者,越來越多的日本學生從她這里理解了中國京劇、中國文化的精髓,成為忠實的票友。
從日本回國后,袁英明考入中國傳媒大學攻讀戲劇戲曲學博士學位,師從于周華斌教授,并被著名京劇表演藝術家梅葆玖收入門下,在梅先生18位弟子中,袁英明是學歷最高的一位。她不再僅僅是一位演員,也日漸成為一名學者,在國內外發表多篇論文。
心素如簡,人淡如菊
著名京劇表演藝術家尚長榮先生曾經這樣說過,中國戲曲作為最能代表中國傳統人文精神的一種藝術形式,面臨著后繼人才匱乏,一些優秀的傳統劇目瀕臨失傳等種種困境。這和拆北京老城的道理是一樣的,拆掉它很容易,可再想建立起來,卻永無可能。丟掉了傳統和建立在傳統之上的民族的文化藝術,就是失掉了一個民族的靈魂。戲曲藝術的傳承正是需要很多像袁英明這樣的人,不僅有豐富的藝術實踐,而且可以上升到理論的高度,才能對戲曲藝術以文化領悟的方式契入。
從梨園名伶到戲劇戲曲學博士生,袁英明最初選擇的梨園人生成就了她的豐富經歷。當初的選擇與堅持,曾經的苦與累,如今看來,都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
舞臺小天地,天地大舞臺。如今,恪守著寧靜的內心世界,袁英明走在自己一直堅持的戲曲藝術道路上,從最初只是一個演員,在梨園舞臺演繹別人的故事,到后來卻多了文化傳承的自覺擔當,袁英明在藝術與現實的交織中尋找到自己的人生坐標,并且堅定地走了下去。人生如戲,戲如人生,無論哪一出,關鍵是要演得精彩。
心素如簡,人淡如菊,這就是對袁英明最好的寫照。歷經數十載風雨,在時光的打磨下,袁英明不僅對京劇藝術有了更深刻、細膩的理解,對自己的人生也有了更多的體味,從容淡定、寵辱不驚之余,整個人更多了一種靜美的味道,在歲月的光影氤氳中,靜靜地散發著知性與智慧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