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是個混血兒,爸爸是德國純種牧羊犬,媽媽卻是土生土長的笨狗。我長得極像媽媽,耷拉著耳朵,大大的眼睛,粗壯的嘴巴,人們都說我長得很酷,女主人卻給我取了個我絕對不愿意接受的名字——笨笨。
媽媽一窩生了我們姐弟9個,我是拉渣子,身材比他們矮小,吃奶搶不上槽道。因媽媽只有8個可供哺乳的奶頭嘴兒,其它兄弟姐妹各霸一個,我餓得嗷嗷叫,媽媽就是不理我。后來她竟然幾次把我叼出窩外想遺棄我,我只好幾次拼命地爬回,可兄弟姐妹們都欺侮我,用嘴巴頭子把我撅得滿地翻滾,媽媽不但不幫我,還是把我屢次三番地往窩外叼。可憐的我呀!怎會遇到這么狠心的媽媽呢?
后來從男女主人的對話中我才似懂非懂,媽媽所以想遺棄我,是出于什么優生劣汰考慮,與其幾個孩子都吃不飽,不如淘汰一個,讓留下來的健康成長。既然我是拉渣子,一個天生的孬種,厄運只能降臨在我的頭上。老天不公啊,好歹我也是條生命啊,為啥沒有生存下去的權力?剛來到這個世上,就遭世人甚至連媽媽都厭棄么?我還沒有睜開眼睛看世界,就感到了世事的不平!
好心腸的女主人不忍心看到我夭折,就用牛奶喂養我,并把我單獨抱到一個廢棄的雞窩里,墊上一件破棉襖,這里就成了我進出自由的臥室。我每天小心翼翼地活著,憑嗅覺把屙屎撒尿選擇在一叢櫻桃樹下,再餓也不敢大聲哭鬧,只是憋著嗓子小聲哽唧,每當這時,女主人就會趕來喂我。我的兄弟姐妹身上臟了都是媽媽用舌頭舔,屙完尿凈都是她給清理,聽女主人說它們都長得溜光水滑,惟獨我像個搟了氈的毛線球。大約過了半個月,女主人幫我扒開了眼睛,我抬頭看了看藍天白云,低頭瞅了瞅紅花綠草,心里著實地愜意了一番:活著的感覺真好!真好!真是太好了!
女主人將一盆溫水端到院子里,抱起我就往盆里放。我生平第一次大聲嚎叫:放開我,不要淹死我!
女主人見我嚇成這樣,就輕撫腦門兒安慰我,在她的愛撫中,我才漸漸平靜下來。女主人把我全身浸濕,從一個瓶子中倒出些芳香的液體,均勻地涂抹在我的身上,并且緊護著我的眼睛和耳朵反復揉搓,后來我才知道這叫洗澡。她把我洗得一干二凈,然后用一個能噴熱風的鐵家伙,邊吹風邊把我的皮毛梳理整齊,這下我感到渾身舒爽,興高采烈地在院子里瘋起來,女主人的臉上綻開了花一樣的微笑。我趕緊跑過來舔舐她的手背兒。
我的兄弟姐妹見到我和女主人的親昵勁兒,紛紛圍過來,惡狠狠地盯著我,若不是女主人的高聲吆喝,我大概又要吃苦頭了。
那個叫虎子的弟弟最壞,它長得也比誰都壯,這家伙趁女主人一眼照顧不到,就鉆進我的寢室把破棉襖叼出來,在櫻桃樹下撕咬得大窟窿小眼子的,白灰相間的棉花套子被弄得滿地都是,它這是要嫁禍于我呀!唉!鬼知道我哪兒得罪了它,使它這么恨我。
二
一個月后,我的兄弟姐妹相繼被一些陌生人抱走了,他們都給女主人塞了些花花綠綠的紙片子,我很納悶兒,那東西有什么用?還趕不上一塊豬骨頭來得實惠。每當這時,我都看到媽媽的眼中掛著淚花,可憐的媽媽喲,你舍不得這些兒女么?
后來,媽媽在女主人的安排下接受了我,整個窩中只有我和她相依為命,我也得到了一些少得可憐的母愛。直到有一天,家里來了個花枝招展的女人,她叫女主人姐姐,我不知道她們是不是親姐妹,反正她沒給女主人花紙片子。當她抱著我離開時,媽媽的眼中同樣噙著淚花,真的,亮晶晶的淚花。媽媽也真夠可憐的,最后連一個子女都沒有留在身邊。
新主人的家是一幢獨門獨院的二層小樓,后來聽有些人叫這種房子別墅,我真不理解人們為啥那么愛忽悠,房子就是房子,叫哪門子樹哇?
我剛剛來到新家,就有一個遍體生香的女人牽著一頭西施母犬來家中作客,西施犬的身上散發著與它主人同樣的香氣。說實話,我還真聞不慣那破味兒。那西施犬叫娜娜,一身雪白的皮毛,黑眼睛黑嘴巴猩紅的舌頭,再加上頭上扎的水粉色的綾子,真是個招人喜歡的美人兒。雖然我還未成年,可愛美之心,狗也有之,就試探著想親親它,可這小妞兒太能裝了,竟然把頭扭向一邊兒,露出一副不屑的樣子。我當時很生氣,問題很嚴重,哼,等再長兩個月,我不削你算我爪懶!
梅婷,西施犬的主人白了我一眼說:打哪兒弄了這么個笨東西?它和你也不般配呀!憑你的經濟實力咋著也得買條名貴寵物犬哪!
我丈夫是因為經濟問題進去的,一是我不想太張揚,二是我自己住這么大的房子,沒有個看家護院的大狗還真有點兒怕。我原想弄條狼狗,可怕它們性子太野,就選擇了笨笨。主人梅婷這么解釋說。
蘿卜白菜各有所愛,你這么想也不無道理。我原想你弄條同品種的公狗和俺家娜娜也是個伴兒,等長成了生兒育女,就算不賣,送人不也是情分么?不說了,鬧心了就上我那兒打麻將。
香女人和香狗一起扭著屁股走了,汪汪!真騷!我吐出憋了許久的心里話,才抒出了心中的怒氣。
真是憋壞了我這顆笨笨的腦袋也想不到,新主人梅婷會對我這么好,她叫我兒子,比我親媽媽對我還關愛有加。梅婷媽媽一天喂我三遍,把豬肺子和青菜剁得細碎摻在棒子面粥里熬,再加上鹽等適量的調料,真是香噴噴地撲鼻而來,就像一則電視廣告里說的:既營養又健康!
懷疑?您千萬別懷疑,我笨笨的脾氣秉性可是相當地厚道。問我咋知道電視廣告,實話跟您說吧,我雖然不是名犬,可梅婷媽媽待我可真的不薄,她每天晚上洗浴時總要把我也洗得干干凈凈,接下來用吹風機(因為我笨,剛知道那鐵家伙的名字)把我皮毛吹干,然后在沙發上抱著我看電視。我再笨,總不能連每天都播好幾遍的廣告語都記不住吧?
梅婷媽媽不但經常給我修趾甲,臨睡前還要給我穿上定做的襪套,摟著我在被窩里一起睡覺。我看著梅婷媽媽暗紅色的長發披在雪白的雙肩或胸前,打心眼兒里喜歡,我還特愛聞她身上那種味道,讓我幸福得暈頭轉向的味道,我忍不住舔舐她迷狗的身體,她毫不反感,還慈愛地摩挲我,那感覺舒服得讓笨笨心悸,如上了天堂一般。
在梅婷媽媽的精心呵護下,我終于長大了。在浴室的大鏡子前我看到自己兩只大耳朵左右耷拉著,闊大的嘴巴,又圓又鼓的眼睛,空曠的鼻孔鑲嵌在碩大的頭上,前腿寬后腿彎,闊胸細腰,體形真稱得上健美。一身黃毛在燈光下燦燦如金,胸前的白毛又那么晶瑩似雪,外表著實動人。這一切的一切都證明,笨笨有健壯的體魄,有雄性的魅力。可以說,笨笨我一不留神掉到了福窩里,可這種幸福生活究竟能持續多久?命運使我最終將淪落為流浪狗!
三
我的噩夢是從我爹——梅婷媽媽的丈夫被釋放開始的。他看上去是個精明強干的男人,都說狗眼看人低,我卻看出他有著高高的個頭兒,不胖不瘦的身材,爹唯一的缺點就是眼睛太小,他肯定是肉皮子不合,若不恐怕早就長嚴了。爹看到我時非常喜歡地撫摸我的腦門兒,我也溫順地享受著從未經歷過的父愛。
通過梅婷媽媽和爹的對話我了解到:他是被人誣告的,這次收監雖然吃了些苦,卻意外地根治了糖尿病。這真是因禍得福,笨笨打心底替爹高興。
問題出在晚間洗澡的時候,梅婷媽媽首屆一次地沒有和我一塊兒洗,而是和爹一起鉆進了浴室,還把門關得死死的,我氣呼呼地在門外來回轉悠。梅婷媽媽也真不夠意思,只顧和爹嘻嘻哈哈洗個痛快,咋就把笨笨丟在一邊不管了呢?
洗過澡,爹企圖把我往外轟,我當然耍賴皮不走。梅婷媽媽說:它在室內住慣了,現在上老秋了,外面一定很冷,就讓它在屋呆著吧!你可別小瞧笨笨,它屙屎撒尿都知道上衛生間,過后還知道放水沖洗呢!
聽到梅婷媽媽夸獎,我心中不免得意起來,為什么呢?笨笨搖成花兒的尾巴就是證明。
我哪兒也不想去,就趴在臥室門前,想著那原本屬于我的溫暖被窩和梅婷媽媽香噴噴的身子,心里凄楚得像針扎一樣。猛然,我聽到了梅婷媽媽痛苦萬狀的呻吟,和啪啪地抽打肉體的聲音。一股怒氣和正義感油然而生,爹竟敢打梅婷媽媽?我用力撞開房門,看到爹騎在梅婷媽媽的身上肆無忌憚地用身體摔打。這還了得!那可是比我親媽還親的媽呀!你以為你是爹呀!是爹就可以胡作非為呀!是爹就可以虐待媽呀!笨笨可堅決不答應!我怒不可遏地躍上床,在爹的小腿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只聽爹一聲慘痛的嚎叫,我自知惹了大禍,急惶惶、驚恐恐地奔跑到院落中。爹竟然光溜溜地追出來,順手操起倚在墻角的鐵鍬惡狠狠地向我劈來,幸虧我身手敏捷,幾經輾轉騰挪才飛身躍出墻外,原來狗急了真可以跳墻!
我躲在林蔭道的樹影下,聽著院落中爹的吼聲,真是悔恨交加,我不該下口那么重,真的對不起爹。無論爹怎么謾罵,梅婷媽媽卻始終一言不發,這更使我感到愧疚。過了一會兒,梅婷媽媽開車把爹拉走了,可能是去了一個叫什么醫院的地方。
接下來的幾天,我日夜在大門外游蕩,卻始終沒有得到主人們的原諒,餓得前腔貼后腔的我,只好夾著尾巴、冒著涼颼颼的秋風到垃圾箱覓食。
四
笨笨我不知道流浪了多久,也許只有幾天,也許過了幾年,反正天氣一天比一天冷。我往日的雄風蕩然無存,整天在大街小巷閑逛,餓了就到垃圾堆附近踅摸,困了就躲在背風的墻角打個盹兒。每到有人群的地方,我就會聽到連綿不絕的喊打聲。我們本是人類的朋友,我招誰惹誰了都喊打我,我笨笨咋就混到了連老鼠都不如的地步?今年是老鼠的本命年,在電視里我看到這人人喊打的東西竟被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倍受人們寵愛,我卻弄了個舅舅不疼、姥姥不愛,這是什么世道哇?
盡管我如今寒酸得再無鏡子可照,可我知道自己的樣子一定很難看,肯定又回到了我出生不久的模樣。渾身的皮毛搟了氈,臟兮兮的一股騷臭味兒,整天夾著個尾巴,小心翼翼地混活等死。俗話說,落魄的鳳凰不如雞,誰又知道落魄的笨笨不如鼠呢!唉,世態炎涼、世態炎涼啊!
先是聽小沈陽說,后來又聽蔡明說,現在笨笨也要說:為什么呢?
正在垃圾箱找食兒的我忽然嗅到一種奇異的味道,這絕不是從垃圾箱里傳來的,而是來自某個比較遠的地方。這味道讓我激情萬丈,熱血沸騰,我像鐵釘遇到磁鐵一樣,連跑帶踮兒地去尋找這讓人銷魂味道的發源地。哈哈哈哈……原來是一只發情的日本狼青犬,旁邊兒一只同是東洋鬼子的公狗正在躍躍欲試。我在電視中見過日本鬼子的暴行,奸淫燒殺無惡不作,我笨笨今天就不客氣了!
那鬼子公狗正往母狗身上爬,我像離弦的箭一樣射了過去,一口咬住那畜生的后腿把它扯了下來。吃不飽、常挨凍的我暴發出渾身力氣,把它撕咬得鮮血淋漓,夾起狼尾巴鼠竄而去,我暗自慶幸偷襲成功!那畜生哪里知道,我看過三十六計的電視故事。
我爬到那日本娘們兒身上,剛要進入,突然覺得腦后生風,叭的一聲響,我右后腿一陣劇痛,我原以為是小鬼子反撲,卻原來是母狗的主人打了我一棒子。我當時聽到了后腿骨清脆的斷裂聲,腦袋一片空白地奪路而逃!
身后傳來那壯漢的怒罵聲:雜種!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我真不知道他是不是中國人,怎會把本土狗視為劣等種?我他媽還有一半德國血統呢!原諒我,有生以來,笨笨頭一次說粗話!
五
我拖著一條瘸腿依舊到處流浪。
一天,我看到我的女主人領著再次懷孕的媽媽在街上遛。不是笨笨記性好,其實我已記不起舊主的模樣了,是媽媽,是媽媽身上特有的家族氣味告訴我,牽著它的一定是女主人。
媽媽也同樣認出了我,它狠命地把女主人掙拖到我身邊,憐愛地在我身上嗅,又用舌頭舔凈我臉上的污垢。當它看到我的瘸腿時,眼中立刻流出了熱淚。媽媽仰起頭,眼巴巴地盯著女主人,汪汪地凄楚嗥叫,我當然能聽懂媽媽的話了:行行好女主人,收留它吧!它是我那可憐的兒子呀!
女主人也領會了媽媽那再也明顯不過的意圖,就牽著媽媽往家走,并示意我在身后跟著。
我心中的感動用狗語難以表達,我在流落街頭這段時日吃了多少苦哇!其實我沒有過高的要求,不想過在梅婷媽媽家那種奢侈的生活,可我想有個家呀!一個屬于笨笨的家!不管是貧窮還是富有,只要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家,不再沿街流浪,笨笨沒有它求!現在終于有人收留我了!而且將和生身母親在一起!
想到這兒,我的淚水一下子涌出來,我一瘸一拐地緊走幾步趕上媽媽:汪汪,汪汪,汪汪汪汪……媽媽,媽媽,我親愛的媽媽呀,兒子再也不想和您分開了。從此以后我將有了家,一個和您在一起的溫馨的家……
媽媽竟然痛哭流涕、語無倫次地說:兒子、兒子,我那可憐的兒子……不分開,不分開,從此再也不分開……
回到家,女主人把我洗刷得一干二凈,好吃好喝地喂養我。關鍵是我到夜間可以和媽媽相依相偎,互相取暖,這種天倫之樂是其它任何關系也不能代替的。俗語說心寬體胖,我過著這么舒心的日子,一個月下來就膘肥體壯了。
那一天飄著小雪,比我還胖的男主人給我戴上脖套,拴上鐵鏈,牽著我出了家門。大腹便便的他吃力地牽著我在街上走,我突然聞到了一股血腥氣,那是從同類身上散發出的血腥氣。
不遠處有個狗肉館,男主人正領我朝那兒走,我抬頭看了看他那不懷好意的臉就什么都明白了。在他眼中,做種狗吧,笨笨不是優良品種,看家護院還有媽媽,更何況它即將生一大群孩子,我就是個廢物,白白養活還得費不少食。在他眼中,我不過是一堆狗肉,可以換些花花綠綠的票子,我現在知道那紙片子叫錢,是人類特別喜歡的東西。
離狗肉館越來越近,也就是說離斷頭臺越來越近,我絕不能任人宰割!不!絕不!想到這兒,我趁那胖子不注意,破死命地掙脫了他,帶著鏈子從大街上狼狽逃命。
笨笨!笨笨!笨笨——男主人大聲呼喊著我的名字奮力追過來,我想象著他肉球似滾動的軀體,累死怕也追不上我。我忽然聽不到他的喊聲了,卻傳來路人的驚呼。我回頭一看,見男主人已栽倒在雪路上。我怕他使詐,就試試探探地向他靠近,只見他口吐白沫,很痛苦地捂著胸口。我汪汪狂叫,驅散圍觀的人群。雖然他對我動了殺機,可他畢竟是我的男主人,我畢竟生在他家,是女主人用牛奶把我喂養大的。我不是條惡狗,我懂得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我緊緊地守護在男主人身邊,誰也不許靠近他、傷害他!
過了一會兒,來了輛閃著藍燈、鳴著警笛的汽車,從車上下來幾個穿白大褂的人,詐詐唬唬地向我男主人跑來。我立刻高聲警告:汪汪汪,汪汪汪汪……你們穿白大褂了不起呀?憑什么想靠近我的男主人,休想!休想!還是死了這份心吧!我笨笨一狗當關,萬夫難開!誰再敢靠近我就撕爛誰!不服的就過來試試!我可是條不好惹的狗!
時間就這樣一分一秒地過去了,我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反正一直到我看到了女主人,才把她放行到男主人身邊。那些穿白大褂的人見女主人控制了我,才急急忙忙跑過來,舞舞扎扎地緊忙活。無論女主人怎么問,他們沒有一個人吱聲。裝!這撥人真能裝!最后,一個年紀稍大的男人對女主人說:由于這只狗的影響,錯過了最佳搶救時間,能保住命就不錯了!
另幾個穿白大褂的人把男主人抬上車,女主人剛想上車,卻轉過身來解開我的脖套,重重地拍打我的腦袋:笨笨哪笨笨,你咋這么笨哪!我不收留你也不賣你,還是自尋生路去吧!
女主人說完話跳上車,那汽車閃著藍燈拉著警笛飛快地開走了。
我拼命在后面追:汪汪汪,汪汪汪汪……女主人我錯在哪?我究竟錯在哪呀?我累得氣息奄奄,肺都快炸了,心都蹦到嗓子眼了也追不上那輛汽車。我知道這是命中注定,笨笨命中注定是條流浪狗!從此我又沒有家了,痛不欲生的我只剩下在路邊嚎啕大哭的份了:我的命可真苦哇……
六
我正在路邊失聲痛哭,有一只身材和我差不多的黑白花母狗悄悄地靠近了我,我在心中暗暗叫它花花。說黑白花是我抬舉花花,為什么呢?那白已經變成了灰褐色,我再笨也知道,這肯定是一只和我同命運的流浪狗。
花花看出我對它并不反感,就站在對面替我舔去淚水,我很感動,平生第一次有異性狗向我示愛。我是男子漢,不,是男子狗,不能只被動地接受它,必須得對它有所回報。于是,我用舌頭舔遍它全身,清理了所有污垢。經過我幫它這么一梳妝,花花露出了漂亮的本色,它原來是個大美女呀!我并不好色,可見了這么美的異性不動心就是生理有病。我雖然腿瘸,可性功能卻沒有障礙,雄性荷爾蒙仍在體內作怪。能得到這么靚麗妞兒的青睞,真是艷福不淺噢!受寵若驚的我找不到恰如其分的狗語來形容我愉悅的心情。
雪越下越大,被大北風裹挾著吹打得我睜不開眼睛,花花見最近被嬌慣的我凍得直抖,就領我來到它的住處——一個還沒峻工的樓里。花花很能干,把從工地上銜來的草袋子鋪在一個墻角里,余下的草袋子我們可以鉆進去當被蓋。至于鋪了多少蓋了多少我也整不明白,為什么呢?因為我是笨笨哪!這里不僅避風雪,還不會受到人類的干擾。雖比不上媽媽那溫暖的窩,但有了花花的陪伴,我覺得特別溫馨。
天氣越來越冷,我那條不爭氣的瘸腿偏偏生了凍瘡。花花頂風冒雪奔波了幾天,終于找到了一個暖氣管道的地溝,我倆喜遷新居,其樂無窮。這地方不僅可以取暖,叼回來的凍得硬梆梆的食物還可以融化開,免去了帶著冰碴兒吃的痛苦。就這樣,我和花花相依相偎地渡過了嚴寒的冬天。
這是個明媚的春天,我與花花來到郊外的山里,樹林中鳥兒鳴唱,山坡上野花爛漫,在密林深處的一條小溪邊,我和發情的花花做愛了。一連三天,我們形影不離,都是在溫柔鄉中渡過的,花花也不負厚望地懷孕了。
我瘸著腿悉心照料花花,常弄些野兔什么的給它吃。可花花不喜歡吃生肉,鄉村不比城市,剩飯剩菜有豬哇狗呀們等著,有誰會白白扔掉呢?
花花對我說:笨笨,咱是城市狗,流浪也要在城里。
我隨聲附和:對,故土難離么!
我拖著一條瘸腿,花花甩著大肚子,行進在返回城里的路上。
我倆必須通過一條高速公路,來往的車輛實在是太多了。花花害口,恨不得馬上把被人丟棄的火腿腸、面包之類的食物吃到嘴。我不停地勸告:別急,花花,別急,等沒車了再過。
我倆瞅準一個空隙,飛速地穿越了上行的高速公路。性急的花花竟然一下子躍過了隔離帶,慣性使它落在了下行高速公路的超車線。若在往常,憑它那矯健的身體,會像三級跳那樣彈起后再落到安全地帶。可那沉重的腹部影響了它,還沒等它再次跳躍,一輛敞篷跑車排山倒海般地把它撞飛,重重地摔落在幾十米外的路面上。我瞥了一眼車上的人,竟然是梅婷媽媽及香女人!我還聽到了她那西施犬及另一條公寵物狗的叫聲。
花花!花花——我驚叫著,不顧死活地沖過去,幸好剛才的一幕使減速的各種車輛繞開了我。
花花一動不動地躺在血泊里,圓鼓鼓的眼睛被天空映得藍汪汪的,在小溪中洗過的潔凈身體滿是污濁。我拚命地呼喚,花花卻連一點反應都沒有,我可憐的花花呀,我倆的幸福生活才剛剛開始,你就忍心丟下我不管了么?
笨笨也是血肉之軀,也有思想和靈魂,在花花被撞飛的一剎那,什么思想、靈魂,連我的心都完全被掏空了。我兩眼流出了許多淚水,直哭得昏天黑地,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整條血淋淋的公路在我眼中扭曲變形。我笨笨真是個倒霉蛋,流浪的生活很狼狽,但有了花花的愛,我如同嚼著梅婷媽媽家的巧克力一樣,苦中有甜,越叭嗒嘴越覺得甜。可現在我心愛的花花死了,假如我不讓它懷孕,假如我再提醒它一下,唉,沒用,有多少個假如也沒用,花花那血肉模糊的尸體就在我眼前。
我想把花花拖到一個僻靜的地方掩埋起來,可又不希望它的尸體上再多了我的牙印。再說沒有花花的日子我可怎么過呀?我的生命中不能沒有花花!我的眼睛中流出的不是淚而是血呀,我要追隨花花到另一個世界去!車呀,來吧!笨笨就在這兒,來撞我、軋我吧!可倒霉的笨笨連求死都不能,那些可惡的車全繞著我走。只剩下一副軀殼的我癡癡地守在花花身邊,直到天完全黑下來。
一道閃電似的燈光伴隨著轟隆隆的雷鳴從我頭頂掠過。
花花!花花!等等我!笨笨來了……
作者簡介:侯國鋒,筆名若谷,曾在省內外文藝刊物上發表作品58萬字。由中國文聯出版社出版發行長篇小說《峻嶺風云》三部曲《滴血石》、《燃燒石》《擎天石》。現為中國國際文藝家協會博學會員、高級研究員和名譽理事,遼寧省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