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揭黑幕“天價頭”黑店是怎么宰客的

口述：阿俊 整理：流水

本文新聞背景：2008年4月1日，河南鄭州“保羅國際”再次曝出“天價頭”丑聞：兩名在鄭州某中專讀書的女生，在“保羅國際”剪發后，被該店強索1.2萬元的巨額費用。事情曝光后，在媒體窮追不舍、地毯式的轟炸下，鄭州市有關部門責令“保羅國際”停業整頓，并開出了50萬元的罰單。2008年4月底，鄭州市地稅部門查出“保羅國際”偷、漏稅近14萬元，公安部門決定對“保羅國際”老板葉劍文等4名涉案人員拘捕歸案。

2008年5月2日，聞風潛逃到海南的葉劍文，被警方抓獲，并押回鄭州受審。至此，在國內引起極大轟動的“保羅國際”天價頭事件塵埃落定。本文主人公阿俊曾在“保羅國際”做過一段時間的美發師，對老板葉劍文近乎“搶劫式”宰客欺客的各種招術非常熟悉。在這里，他愿意把其中的黑幕抖落出來，以提醒廣大消費者，在時下形形色色的美發陷阱中，要睜大自己的眼睛，以免上當受騙。同時，本文也呼吁有關部門加大對美容美發行業的監管力度，讓美容美發行業的黑心老板們，在高昂的違法成本面前知難而退，重新回到合法經營的軌道中來。

“保羅國際”曾經是我心目中的“黃埔軍?！?/p>

我來自湖北紅安縣，老家是出了名的“將軍縣”，但也是出了名的貧困縣。2002年5月，父母雙雙下崗，父親蹬起了“麻木”(載客的三輪車)，母親則擺了個水果攤，看著他們每天早出晚歸，掙些微薄的收入養家，我心里很不是滋味。當時，我正讀高二，學習成績不太好，考大學沒多大希望，便向父母提出了輟學打工的要求。父母思慮再三，最后還是同意了我的想法，但母親覺得一輩子給人打工沒有出息，就讓我學一門技藝傍身。

起初，父親托親戚給我找了位開理發店的師傅，讓我在他手下當學徒。一年后，我便可以上手給客人理發了。時間一長，我覺得師傅理出來的發型趕不上潮流，萌發了出門拜師學藝的念頭。

2004年春節過后，父母給我借了些錢，我一個人踏上拜師學藝的旅途。臨行前，母親千叮萬囑，淚眼汪汪地說：“兒子，記住老媽的話，咱憑真本事吃飯，別學那些歪門邪道的東西?！蔽亦嵵氐攸c點頭。

我慕名找到鄭州那家美容美發學校，開始了長達半年的學藝生涯。由于我學得刻苦努力，又有理發基礎，技藝提高很快。2004年8月，我畢業后，經學校推薦，應聘到鄭州一家美發店，從發型助理干起。一年后，我成為店里的當家主剪，漸漸有了自己的顧客群。業余時間，我經常和同行接觸。老鄉阿強給我提到了“保羅國際”的老板阿文。說阿文剪發如何如何地好，曾在香港鍍過金，在?？凇⑸钲诘鹊亻_過店，很多美容師都以結識阿文為榮。從此，“阿文”這個名字被我牢牢記住了。

2006年春節過后，阿強成功跳槽到保羅國際做發型師。元宵節后的一天下午，我到二七廣場附近辦事。辦完事后，我順便到保羅國際找老鄉聊聊，更主要的是探訪仰慕已久美發名店。

保羅國際位于繁華的二七廣場旁邊，招牌“香港保羅國際美容美發(河南)有限公司”令人眩目，店面裝修得極富個性，店內放著時下最流行的音樂，最惹眼的是店內懸掛的店主保羅(葉劍文)揮剪為美國當紅歌星布蘭妮剪發的照片，讓人艷羨之極。除此之外，店內還掛有世界頂尖級超級模特大賽指定形象設計單位，以及各大電視臺發型指定造型設計點等宣傳海報，讓人感覺這是一家很有實力的美發機構。

店里客人不少，發型師、助理、小工各自忙碌有序。阿強見我進來，示意我坐在他旁邊空著的位子上，輕聲說，你先坐會兒，我先忙完這個顧客。我悄悄問他，哪位是老板阿文?老鄉四處打量一下，說這會兒他不在。

正在這時，門外駛來一輛黑色轎車，轎車里走下一個黃頭發、下巴胡須也染成黃色的年輕男子，老鄉向我呶了一下嘴，小聲說：“這人就是阿文!”老板阿文走進店里，店員們恭敬地給他打著招呼。我打量著這位年輕的成功老板，心里充滿了敬意。

我向阿強提出了想跳槽到“保羅國際”的想法，他答應向阿文引薦一下。一周后，老鄉打來電話，讓我去他那邊一趟，老板阿文想見見我，我的心里激動不已。那天，我如約來到“保羅國際”，心里還有些忐忑。老板阿文操著一口南方口音的普通話，態度倒也和善，他和我聊了幾句有關發型設計理念方面的問題，又讓我上手做了一下發型，決定讓我來“保羅國際”上班。

鼓勵員工“斬客”，沒見過這么“黑”的老板

能到心儀的地方上班，確實是件值得高興的事情。但阿強悄悄告訴我，到“保羅國際”來干，可能不像你原來在別的美發店那樣輕松。我正要問為什么，阿強賣了個關子，說：“你自己慢慢體會吧!”

“保羅國際”店內員工分發型師、設計師、發型助理、小工等工種，我干的是發型師。阿文每天上午9點開著他那輛黑色的“本田雅閣”準時上班，一到店里，他便大聲鼓勵大家，爭取新的一天創造更好的業績?？腿松贂r，他經常會給大家講述自己在歐洲品著咖啡看歌劇，在阿爾卑斯山滑雪的經歷，然后用頗富鼓動性的語言激勵大家：“現在是商品社會，只有多賺錢，才能過上高品質的生活!”

干了不到一個月，阿文便給我下達任務：每月至少要完成引導客戶辦10張貴賓卡的任務。所謂貴賓卡，就是顧客往卡里先充值一定數額的費用，然后憑此卡就可以享受店里的美發折扣，鉆石級的貴賓卡還享受不用排隊，隨到隨接受服務，甚至上門服務的待遇，但價格也昂貴得驚人。成功說服顧客卡后，美發師可以得到10％的回扣。另外，美發師每天都有推銷店里洗護用品的任務，如果每天推銷出5000元額度的美發用品，可以拿到一個“金剪”，美發師每月拿到的“金剪”越多，月底拿到的獎金也越多。

在“保羅國際”干了三個月后，我已領略了阿文五花八門的生財術。一瓶普通的染發劑，進價也就是二三十元，可以做兩個人的頭發，但每位顧客僅此一項就要付三四百元的費用。還有，“保羅國際”使用的熱燙藥水有280元、580元、980元、1680元、甚至3680元等不同價格，但發型師給顧客使用的無一例外都是280元的那種藥水。而且像“戈薇綠葉”、“戈薇天露”之類的世界級洗護用品也都真假摻半，“保羅國際”在洗護用品方面做的手腳太多，就是業內人士也無法想像得出。

在接待顧客方面，阿文要求員工練就從談話中推斷顧客身份的本領。那些衣著華貴、一擲千金、花起錢來不心疼的主兒，只要你侍奉得好，恭維得她心花怒放，多斬些“彩頭”，對方是能夠接受的。如果談話中感到對方是有著特殊身份的客人，除了要侍候好外，還不能漫天要價。這些特殊身份的客人包括政法系統、工商稅務部門的工作人員，當然更有那些無孔不入的新聞記者，這些人是萬萬得罪不得的。

除此之外，阿文煞費苦心地設計了一份美發價格表，翻開第一頁，剪發的價格有38、68、98元等幾種，很多顧客是看到這樣能承受的價格才走進店里的。但價格表上的價目僅僅是剪發和使用專業洗發水的價格，你一旦坐下來，美發師便鼓動如簧之舌，以顧客發質不好，缺乏營養，需要特別護理等借口，開始了游說。一旦顧客有些動心，美發師就會推薦她使用各種各樣的護發用品，當然，美發師先不說明價格，最后結賬時，顧客就會為美麗付出“高額”代價了。

為了對付顧客投訴，阿文還有一招必殺技，就是每位顧客接受服務前，必須先填一張消費確認單，比如你一開始選的是68元的剪頭項目，那么接受服務前就要在確認單上簽字，但顧客名字和所選擇的服務項目之間，有很大一塊空白，這些空白就是留作發型師來做文章的。在接受服務的過程中，顧客在美發師的勸說下，用了店里的護理用品，或做了發型設計等，那價格就會水漲船高，而且不是一般的高。即便顧客對此不滿，甚至向有關部門投訴，店里會用顧客簽字的確認單來說事，讓管理部門處理起來比較棘手。

“斬客”比賽，曾讓阿文日進斗金

在阿文的鼓勵和縱容下，員工們各施神通，誘導客戶高額消費為店里“創收”，同時也是為自己“創收”。阿強曾有一個月業績驕人，他除了成功“說服”客戶辦了8張鉆石級的“總監金卡”外，還推銷出8.6萬元的洗護用品，這個月阿強工資加提成拿到2.5萬元的巨額收入。而作為阿強的老鄉，我卻因“心慈手軟”沒推銷出一張貴賓卡，洗護用品也僅完成了5000元的營業額。阿強私下勸我說：“這個世道就是人哄人，能把錢弄到手，又不犯法，這就是本事!”阿強的話讓我極不舒服。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難道靠欺詐手段賺來的錢，花起來真的能心安理得嗎?

在“保羅國際”，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當月業績冠軍和最后一名都要請客，目的就是“鼓勵先進”和“鞭撻后進”。當我又一次拿到最末一名時，忍痛從本來就有限的工資中，拿出1000元請大家吃了一次火鍋。

“保羅國際”雖然遭受到多次投訴，但總能讓阿文輕易化解。而在此期間，“保羅國際”憑借員工的瘋狂舉動，確實日進斗金。高峰時，每天能進賬5萬多元。

有一次，一位衣著時尚的女孩走進店里，女發型師阿芳熱情地迎了上去：“請問，您剪發嗎?”然后，她拿出價目表讓那女孩挑選。那女孩選了“68元洗剪燙”的服務項目，簽過確認單后，阿芳給顧客穿上客袍忙活起來，她一邊給女孩收拾頭發，一邊嘆著氣說：“您以前做頭發時把發根弄壞了，發質有些干枯，如果不營養營養，頭發易斷不說，會逐漸變細變黃的?！迸⒙牥⒎颊f得在理，點了點頭，但又怕價格太高，說：“您給我用價格稍便宜一些的營養液吧!”阿芳語氣中透著掩飾不住的興奮，說：“好嘞，您放心吧!”看著那個不明就里的女孩，我有些為她擔心。果然，阿芳一使眼色，小工拿過一瓶標價不菲的資生堂護發液以及蠶絲蛋白護理液，然后，她在顧客的頭發上忙活起來。

女孩很順從地接受著阿芳的各項服務，從下午3點開始，一直到晚上7點30分阿芳才忙活完。按說，做完發型，女孩還是比較滿意的?？僧斔绞浙y臺結賬時，面對“4528元”的高額費用，嚇得臉都綠了，一疊聲地嚷道：“咋會這樣高呢?我明明選的是68元的服務，多出來的這4000多塊錢是咋回事?”

而當收銀員把她簽過的消費確認單遞給她時，看到上面的“洗剪吹68元，資生堂特護1800元，資生堂酸性1860元，蠶絲蛋白680元，戈薇果酸洗60元，戈薇果酸護60元”項目時，這才明白自己中了圈套?？吹街車⒁曧耥竦牡陠T，女孩把包里的錢翻了個遍，也僅有1000多元錢，怎么辦?她又急又怕，話語中透著哭腔。這時，總經理阿霞提醒女孩如果隨身帶著銀行卡，可以把包壓在收銀臺，然后由店里員工陪她去附近的自助銀行取錢。那女孩無奈，只好從挎包里拿出卡來，然后在兩名男性店員的“陪同”下，去附近的建設銀行取了錢。交完錢后，那女孩哭著說：“你們這是在搶劫啊!搶走了我整整三個月的工資!”

多行不義人人喊打下場我早就預料到了

轉眼間，我在“保羅國際”干了近一年，雖然我的技藝不錯，卻因為“不善于”誘導顧客增加消費項目，被阿文訓斥了幾次。阿文甚至放出話來：如果我在接下來的三個月內拿不到20個“金剪”，就得自動走人。其實，看到同事們大把地撈錢，我不是沒有心動過。于是，我悄悄動了心思：同事們掙“回扣”已不再“看菜下飯”，而我可以有選擇地誘導消費。

2007年“五一”節前的一天，一輛黑色的寶馬730“嘎”地一聲停在了店門前。隨后，從車上走下來一男一女，男的40歲左右，身材又矮又胖，像個冬瓜，而身邊的女孩容貌俏麗，身材細長，穿著黑色的皮裙，一看就知價格不菲。女的挽著男的胳膊，撒著嬌進了店。這樣的組合，大家一看就明白兩人的關系。

看到“目標客戶”進來，我搶著迎了上去。那胖男人粗聲粗氣地說：“你手藝咋樣?把俺這個美女給收拾‘得勁’(方言：漂亮)點?！蔽颐c頭笑著說：“放心吧您，保您滿意!”

“黑皮裙”女孩讓我為她設計新發型，根據她的要求，我幫她推薦了一種發型。在為她做發型時，我對她說：“您的頭發燙染多次，發根受創嚴重，導致發質有些枯，最好是護理一下。這樣，新發型的效果會更好!”女孩想都沒想，便說：“好，你給我用好的護發液護理一下吧!”

看到“黑皮裙”這么爽快，同事們投來了羨慕的目光。而我趕緊拿來了資生堂全套洗護發營養液，給這位“黑皮裙”女孩又燙又染地忙活了5個小時。

最后，“黑皮裙”對我的服務深表滿意，而當收銀臺打出“6888元”的價格時，那個胖男人有些意外，不禁皺起了眉。看到“款爺”有些不高興，“黑皮裙”嬌滴滴地甩出一句：“咋的了?花你這點小錢就不樂意了，摳門!”

為了哄小情人開心，胖男人把手包打開，甩出厚厚一沓人民幣來，說：“得，得，趕緊結賬走人，只要你高興，這點小錢算個X!”結完賬后，兩人挽著手走出了店門。

客人一離開，許多同事都走上前來向我道賀，阿文也樂得眉開眼笑，高興地對我說：“阿俊，你終于開竅了!好好地干，爭取多拿‘金剪’?！?/p>

沒想到，接下來的一件事情，卻讓我萌生退意。

2007年6月初，我接待了一位衣飾華貴趾高氣揚的女客?？粗侵心昱藵M臉優越感的樣子，我心里就有種莫名的反感。于是，在給她做頭發時，我誘導著她做了很多項目。結賬時，看到近5000元的高昂費用，這女人像蝎子蜇了般跳了起來。隨后，她拿出手機撥了一串號碼，然后，她把電話直接遞給了阿文，阿文一聽，立馬滿臉堆笑，連聲道歉，看著阿文緊張得臉上滲出了汗珠，我意識到：我可能捅了婁子!

果然，那中年女人近5000元的消費不僅一分沒掏，阿文還贈送給她一張價值2000元的美發卡。過后，阿文狠狠訓了我一頓，讓我以后接待顧客時，把眼睛擦亮些，別瞪著眼往“槍口”上撞，要是撞到“槍口”上，店被人“封”了，你能承擔這么大的責任嗎?那個月，阿文硬是扣了我2000元的工資。這件事情讓我心里很憋悶，想想自己在“保羅國際”的打工經歷，我心里一直有種不踏實的感覺。我感到，用欺騙的方法“誘導”顧客多消費，就像在刀尖上跳舞一樣，既讓自己的良心承受譴責，又給顧客的心靈造成傷害。雖然我以前掙得沒有現在多，可以前那種踏實感是花多少錢也買不來的!

思來想去，那件事情發生后的第三天，我向阿文提出了辭職。阿文沒有挽留我，他對我說：“阿俊，你確實不適合我這里，祝你好運!”

辭職后，我在管城區盤下了一個20平方米的店面，裝修了一下，自己做起了老板。這家店面在我的精心打理下，生意漸漸有了起色。雖然美發陷阱很多，但我堅持走誠信經營的路子，并正告店員不能宰客欺客，靠自己的技藝和服務質量多拉回頭客。那種踏實的感覺真的很幸福。

我離開“保羅國際”不到一年，阿文的“保羅國際”被媒體屢屢曝出“天價頭”丑聞。對此，我一點都不奇怪。

我想，不知阿文當初鼓勵員工瘋狂宰客的時候，他想到有今天的下場嗎?而他的經歷正應了那句話：“上帝欲讓他滅亡，必先使其瘋狂!”

如今，我的美發店生意更紅火了。通過在“保羅國際”打工的經歷，我也認識到，市場經濟其實就是誠信經濟，要擴大品牌影響力，必須把誠信放在首位，靠欺詐或者假冒偽劣產品可能會興旺一時，但多行不義，到頭來只能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