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的瓦當紋樣及其成因

瓦當，俗稱瓦頭，是中國古代的建筑瓦件，是房椽瓦的垂下遮檔椽頭的部分。形狀有半圓或圓形，表面多裝飾有花紋或文字。它既有保護房屋椽子免受風雨侵蝕的實用功能，又有美化屋檐的裝飾功能。日本的瓦當本源在中國，或經由朝鮮半島、或直接從中國傳入。瓦當是作為建筑的附屬物流傳到了日本的，在繼承中國傳統的瓦當紋樣的同時，又逐漸形成了一些自己的民族特色。本文將對日本的瓦當紋樣的主要特征及其成因作一簡單的分析介紹。

日本的瓦當主要有兩大類，一類是圓筒瓦，另一類是平瓦（圖１）。依其紋飾特征主要可以分為三類，即蓮花紋－植物紋瓦當、文字瓦當和渦紋瓦當。

１． 蓮花紋—植物紋瓦當

在中國，蓮花紋樣最早出現于秦代，但當時的數量極少，與佛教也沒有直接的關系。隨著佛教的傳入和中國化，蓮花紋瓦當在六朝時期開始大量地出現，并迅速流行，影響至隋、唐、宋等朝代（王志高、賈維勇《六朝瓦當的發現及初步研究》）。隨著佛法東漸，佛教自公元３８４年由東晉僧侶傳入百濟，又轉而傳入日本。在此過程中，日本統治者發現由大陸移民傳入的佛教，是統一思想極其有效的工具，于是把佛教提升到政治的高度，以政府的力量大加推行。統治階級對佛教采取了政教合一政策，使佛教在傳入過程中形成政治宗教和國家宗教（村上專精《日本佛教史綱》）。圣德太子在其制定的《憲法十七條》第二條中就規定：“篤敬三寶。三寶者，佛法僧也，則四生之終歸，萬國之極宗。何世何人，非貴是法。人鮮尤惡，能教從之，其不歸三寶，何以直枉？”

在公元６４５年大化改新時期，佛教已不僅在日本社會穩固立足，而且在朝廷的支持下取得了較大發展。天皇采取了一系列措施播揚佛教，包括興建寺院、營造佛像和誦經、講經等，這種以政令方式推行佛教的結果，使佛教從民間宗教變為國家宗教。在一千多年的日本封建社會中，佛教始終是主流性的社會意識與文化。在漫長的歷史發展過程中，日本佛教不僅與國家政治生活有著密切的聯系，更對日本文化產生了極其深遠的影響（樓曉潔《日本佛教發展之研究》）。而蓮花紋樣，正是佛教主要采用的紋樣。研究佛教的日本美術專家林良一認為：“佛教蓮花所具象征意義……并與佛教互相影響、變化”，“蓮花代表吉祥清凈，阿彌陀凈土以蓮花為居室，蓮是佛和菩薩的床座”（張靜茹《“佛”海生紅蓮》）。作為佛教世界的一個重要象征符號，蓮花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和地位。隨著佛教在日本全國的推廣，蓮花紋也廣泛地運用于日本的寺院建筑中。

蓮花紋瓦當是日本古代瓦當中數量最多、當面造型最為豐富、分布最為廣泛的一種瓦當。這類的瓦當分為素瓣、單瓣、復瓣（圖２）三種形式。初期主要受百濟、高句麗、新羅三國的影響。所以初期的瓦當分別稱作百濟系、高句麗系和新羅系，這可以看作是佛教及瓦當從朝鮮半島傳入日本的一個例證。飛鳥時代（約始于佛教初傳日本的６世紀前半葉，止于大化改新的公元６４５年）的瓦當紋樣以單瓣蓮花為主，蓮瓣中沒有任何裝飾紋樣的，稱之為素瓣。

日本的瓦當是以飛鳥寺始建為開端的。據《日本書記》記載，公元５８８年，日本建立了第一座寺院——飛鳥寺（法興寺），并在四名來自百濟的瓦師（麻奈父、奴陽貴、文陵貴、文昔麻帝彌）的指導下，在飛鳥寺中第一次運用了瓦當。韓國扶余出土的同時代的瓦當和飛鳥寺的瓦當幾乎完全一樣，為這段記載提供了佐證。飛鳥寺創建之始，使用的圓筒瓦的紋樣被稱為素瓣，素瓣瓦當分為星組和花組兩類。蓮瓣的前端飾以圓點的稱為星組（圖３—Ａ），而蓮瓣仍保留花瓣原來特征的稱為花組（圖３—Ｂ）。這主要是受百濟的影響。這類瓦當的蓮瓣間有珠點，正中有一橫線將花瓣分成對稱的兩部分，這是高句麗系瓦當的特征（圖３—Ｃ）。

公元６６９年朝鮮半島統一之前，為古新羅；統一之后，稱之為統一新羅。古新羅的瓦當紋樣與高句麗的相似，統一新羅的瓦當以蓮花紋為基調，但同時有表現鳥、動物紋和寶相花等圖案（圖３－Ｄ）。蓮瓣的數量有６瓣、７瓣、８瓣、９瓣、１０瓣、１１瓣等之別。單瓣出現在公元６４０年前后，當面一般飾單瓣蓮花。與素瓣蓮花紋不同的是，花瓣中出現了子葉（圖３—Ｂ）。到了７世紀中葉，在圓筒瓦當的蓮瓣中又增加了較小的蓮瓣狀的花紋。到了７世紀下半葉，在圓筒瓦當的紋樣中，蓮瓣兩個一組的復瓣蓮花紋逐漸多了起來。而且，當面較以前大，達到１８厘米左右，蓮子也由原來的里外雙層，變為內中外三層。在瓦當的外邊緣上亦出現了鋸齒狀紋樣。平瓦不再是單調的弧線紋飾，取而代之則附以忍冬唐草紋飾（圖４—Ａ）。

在７世紀末，圓筒瓦當分為內外兩環，內環飾以連珠紋，外環飾以三角形的鋸齒文，紋樣日趨復雜。平瓦的紋樣，也由原先的波狀唐草紋，變為反轉的圖案。在唐草紋的兩側，飾以連珠紋，其外側為鋸齒紋樣，這與圓筒瓦當達成了一種和諧（圖４—Ｂ）。

到了奈良時代，瓦當的直徑較前代略小，直徑在１６厘米左右（圖３）。瓦當紋樣的主流，圓筒瓦為復瓣蓮花紋，平瓦為勻整的唐草紋。至此，圓筒瓦上的蓮花紋飾以及平瓦的植物紋飾的紋樣種類已基本完全出現。當然，即便是同為單瓣的紋飾，其細部也有諸多差異（圖５）。

２． 文字瓦當

文字瓦當最早出現在鐮倉時代。這一時期的瓦當較以前各代要大。其中在東大寺大佛殿修建過程中使用的圓筒瓦的直徑達到了２０厘米左右，平瓦的寬度也達到３３厘米。東大寺大佛殿文字瓦當，字體為楷書。唐招提寺瓦當是出土文字瓦當中最有名的一塊（圖６—Ａ），字體亦為楷書。此瓦當文字的安排也很特別，依次為上、右、左、下，高邊輪。周圍有一圈文字，繞圈外有連珠紋。興福寺瓦當（圖６—Ｃ），亦為高邊輪，楷書。興福寺南大門瓦當（圖６—Ｄ），雖亦為高邊輪，但文字則為篆書，每字外有一小圈，文字排列很零亂。

日本的漢字瓦當和其他類的瓦當數量相比，可謂九牛一毛。更無法與中國的文字瓦當相比。在中國，漢字瓦當開始出現于秦漢時代。而中日雙方的海上交通，據歷史文獻的記載，開始于漢魏時期。《漢書·地理志》說：“樂浪海中有倭人，分為百余國，以歲時來獻見。”最早記載了中日交往的情況。而中國史籍對中日交往的明確記載 ，是從東漢時代就開始了。《后漢書·倭傳》云：“建武中元二年（５７），倭奴國奉貢朝賀，使人自稱大夫，倭國之極南界也，光武賜以印綬。”這顆金印印文為“漢委倭國王”。此印是漢代中日兩國友好往來和文化交流的標志與實證。其后，《三國志·魏志·倭人傳》記載，魏明帝景初二年（２３８），日本邪馬臺國女王卑彌呼為了壯大自己的經濟實力，遣使來華朝賀。魏明帝對此表示嘉許，授予其“親魏倭王”金印，并派使臣回訪。《宋書·倭國傳》上載，自公元４１３年到５０２年，日本先后１３次遣使朝貢。這些使者來華，只是一般性的修好，并不具有文化交流的意義。所以，這種一般性的修好，不可能把很多的漢民族文化帶回去。

在佛教盛行的大環境影響下，中國蓮花紋樣以及和佛教有關的植物紋樣盛極一時，漢字瓦當已經逐漸退出了歷史的舞臺。在這種情況下，日本沒有出現像秦漢那樣的云紋瓦當和漢字瓦當，便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但在沉寂了很長時間后，在日本的鐮倉時代卻出現了文字瓦當。和秦漢文字瓦當不同，日本文字瓦當在字體上以楷書為主，篆書瓦當只是鳳毛麟角，且屬于那種中規中矩的類型。究其原因，客觀上是由于漢字傳入日本的時間很短，日本人對漢字的理解和掌握還很不充分所致。在漢字傳入日本之前，日本是沒有文字的。可以斷定，公元１世紀，即前文所提到的東漢光武帝劉秀賜予的“漢倭奴國王”金印前后，日本人才接觸漢字。應該說，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單憑為數不多的一些普通交流（王心喜《日本“遣隋使”來華目的及年次探討》），是不可能很好掌握漢字的。正如日本書法學者木神莫山在《日本書法史》中說的：“人類社會從蒙昧時期向文明時期演化的顯著標志，就是在整個社會規范內開始使用文字。”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么，日本列島從未開化期演進到文明期的過程，大約是從５世紀開始的。”當時正好是中國的魏晉時期。中國文字的使用已有兩千年的歷史，文化、哲學已有高度的發展，書法幾乎已到了中國書法的巔峰時期。日本雖然從中國引來了晉唐風貌的書法（經過高度發展后具有森嚴法度以及含有極深文化內涵的書法），對日本這樣一個開化較晚的民族來說，其實是遠遠不能適應的，他們只能仰慕而已。當時的條件下，中國人的歷史他們帶不去，中國人的文化素質他們帶不去，中國人的觀念產生的土壤他們帶不去。他們帶去并為之傳播的只是一些技巧，以及中國文化的外形。而中國人經過幾千年創造、整理、發展積淀下來的深厚的民族文化觀念和審美心理，還不屬于日本。即使是能夠掌握漢字的寫法，但于復雜的篆書及其夸張的瓦當漢字的變形，應該說是比較棘手的。正是因為如此，文字瓦當在日本的瓦當中數量少之又少，僅在鐮倉時代以后才出現了一些，就不足為怪了。

3.渦紋瓦當

渦紋瓦當最早出現在平安時代（圖７－Ａ），這一時期的當面為高邊輪，三個“巴”逆時針旋轉，無其他裝飾，由于日語中稱此圖形為“巴文”，因此這種瓦當也被稱為“巴文”瓦當（圖８）。這種類型的幾種瓦當（圖７－Ｂ、Ｃ、Ｄ）在以后的鐮倉時代、室町時代、江戶時代逐漸代替了蓮花紋樣的瓦當，成為瓦當紋樣的主流。這時的當面仍為高邊輪，三個“巴”或呈順時針，或呈逆時針方向。與平安時代所不同的是圍繞“巴文”有一圈連珠紋。

這種圖形自紀元之前世界各地早已出現，有兩個“巴”和四個“巴”等。且“巴文”的數量和形狀有微妙的區別。而在日本，兩個“巴”和四個“巴”的圖案幾乎見不到，在神社和寺院的瓦當紋樣中最常見的是三個“巴”的紋樣。而在其他國家的渦形圖案中，沒有三個“巴”字的紋樣，所以，日本理論界認為這種紋樣是日本獨造的紋樣（渡邊素舟《東洋文樣史》）。關于巴文的涵義，也因國而異。一說表示水流的漩渦，大概與防火有關；一說為經書卷起來的涵義；另一說為兩個巴為太極的符號。在日本，第一種說法更為多見。眾所周知，日本是一個多地震之國，所以日本的建筑多為木質結構，預防火災就成為他們建筑的一個重要的課題。在屋檐上，以能代表防火免災心愿的渦形瓦當代替其他紋樣的瓦當，便成為自然而然的事。

此外，還有獸面瓦當，由于瓦當例極少且無特色，不占主流。

（作者單位山西大學美術學院）

責任編輯 韋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