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失莫忘

Chapter 01

林諾走進鹿港小鎮(zhèn)，靠窗口坐下。夜晚的鹿港，人很多。放眼望去，周圍都是年輕男女，打扮隨意，卻不失精致。

這家店白天沉默平凡，夜晚卻魅惑誘人。食客也比較特殊，有些是娛樂圈的人，晝伏夜出，呼朋引伴；有些人則是來尋找浪漫邂逅，畢竟在這里搭訕要好過麥當勞星巴克，品位似也一下子高尚起來。

林諾并非以上兩種，她只不過太愛這里的冰沙，可以吃滿四季，即使冬天含一口芒果冰，冷到心里打顫，也無法消除冰的細膩香甜。面容姣好的林諾，在這里卻從未有人向她搭訕過。大概和其他人相比，她太過知性冰冷，一副拒人千里的旁觀者姿態(tài)。林諾享受著這半口閑。忽然旁邊落地玻璃砰砰敲響幾下，林諾轉頭看去，一個男孩對她微笑。林諾端詳著他：陌生的男孩，卻俊朗不凡。男孩對她點點頭，然后離開。林諾正覺得莫名其妙，這男孩竟然走進餐廳，坐到林諾對面。

“你怎么在這兒?”男孩輕輕的聲音里透出喜不自禁。

林諾詫異：“你認錯人?”男孩愣了一下，仔細看一遍林諾，信心滿滿：“怎么會認錯?”

林諾重新審視他：陌生的臉孔，二十出頭，干凈利落的短發(fā)，淺色皺巴巴的麻料休閑西裝，一條藏藍布質長褲，褲腳細細磨邊，配一雙bally懶佬鞋。這等打扮，這孩子家境必然好，而且難得的有品位，但絕對不是舊相識。

男孩瞇起眼睛打量林諾：“最近如何?”

林諾忽然明白，他是在搭訕！她不由得啞然失笑。

男孩好奇地看著她：“笑什么?”

林諾抿著嘴，故作正經：“你回大學上課去吧，社會太

危險了。”男孩笑了：“天啊，我看上去還那么小嗎?我已經讀完碩士了。”

高材生嘛。 林諾不知為什么，竟然不反感他，也不拆穿他。有一句沒一句的，二人你問我答起來。

臨近午夜，林諾起身回家。男孩依依不舍，送她到車子邊，掏出手機：“你電話是不是換了？”

林諾真被他的執(zhí)著打敗了，已經曲終人散，怎么還沉溺于“我們是熟人”的假設中?她故意捉弄他：“沒換啊，還是老電話，你應該知道的。”

男孩皺著眉，繼續(xù)做戲：“尾號1314那個?已經停機了。”

林諾有些無奈，索性不理他，發(fā)動了車子。男孩還想說些什么，林諾開動車子。忽然她一閃念：“我?guī)啄昵暗氖謾C號確實是1314，他怎么知道?”

迷惑間，男孩在后邊大喊：“林諾，我電話沒變，記得給我打電話!”

林諾這才著實一驚，整個晚上，她從來沒說過自己的名字，他也沒問過。但他居然知道。這是什么把戲?

林諾心驚間，從后視鏡看過去，那男孩已經消失不見了。

“這男孩太奇怪了，對不對?”林諾一邊在LA MER專柜試用面霜，一邊大發(fā)感慨。

陸家明卻不置可否，他怎么都不相信林諾的詭異艷遇。

林諾對男友的態(tài)度很不滿，她忍不住強調著：“真的，他最后真的叫出我的名字。”

陸家明一撇嘴，口氣中有一絲揶揄：“是啊，他不但叫出了你的名字，他還是個翩翩美少年。”

專柜的BA不禁偷笑，林諾橫了她一眼；然后背過身子，不理家明。沒過三分鐘，家明便挨過來哄她：“好了，別鬧別扭了。”林諾情緒稍稍緩和，心里還是不依不饒地想著：“那孩子到底是誰呢?”

chapter 02

林諾忙著工作，很快把那男孩和那艷遇忘得一干二凈。勞心的事與人太多，值得掛心的卻沒有多少。但是人們卻要不斷騰空大腦里的各種往事，把謀生的本領及痛苦通通灌進去。大腦也彪悍，對那些珍貴回憶它也不問“yes”or“no”，便直接刪除了。

林諾倒不介懷。記得爺爺得了老年癡呆癥，對近日起居吃喝全無記憶，而往日動人情景趣事卻歷歷在目，近百歲老人如頑童一般。林諾也渴望那樣。

上司帶了一新同事進來，介紹給大家認識。林諾忙著在電腦上敲報告，完全沒在意那人。但是旁邊幾個女同事，聲線忽然變得嬌嗲，語氣也做作起來。林諾心中暗笑，知道新同事定然是個帥哥。好奇心使然，林諾也抬眼尋找那入。

那隊回身，二人四目相投，林諾如點穴般盯住：目光那頭，正是那天的男孩。

男孩急忙沖著林諾走過來，林諾也顧不得女同事嫉妒的眼神，趨身上前。

“你怎么追到我們公司來了？你變態(tài)啊?”林諾氣憤，卻又盡量壓低聲音。

男孩一臉茫然，半晌才反應過來：“你真的不記得我了?我是俞灝啊。”

林諾迷惑地搜索大腦信息，卻還是不得要領。男孩有些著急，忙于喚起她的記憶，便小聲說：“小諾姐姐，我是咪咪啊!”

“你是……咪咪?!”林諾立刻恍然大悟

“小諾姐姐，你幫幫咪咪吧……”上小學一年級時，俞灝最喜歡纏著樓下的姐姐。

林諾那時候已經上初一了，每次她都不耐煩地拿過他的作業(yè)本，三下五除二寫下潦草答案，卻絕不給他講解步驟。

咪咪那時極其崇拜這姐姐，她會解題會打架，就算穿著裙子，也能爬得比男生還高。咪咪一旦被小朋友嘲笑，笑他的小名像女孩，，小諾姐姐絕對沖出來會打那人一頓，再痛罵咪咪不爭氣。

咪咪的第一本武俠小說是小諾姐姐送的。他高中時，她已經大學畢業(yè)，并且搬了家。二人雖然住的遠了，咪咪卻每月都給她寫信，盡管她并不是每封信都回。他考上她上過的那所大學，進了她讀的那個專業(yè)，拿著錄取通知書到她公司邀功，卻發(fā)現她攬著別人，那男人高大紳士，二人親密默契。

看著她同那男人離開，咪咪心臟像被人狠狠攥著，透不過氣來。

他這才知道，他愛極了這個姐姐。

林諾沖回家，翻看童年照片。發(fā)黃的黑白照片里，有不少同俞灝的合影。但他小時像根豆芽菜，細細身子，大腦袋總是耷拉著，肩頭緊縮著，受氣包一般。“怎么長大后這般高大俊朗?”林諾不解地想。

林諾開始思索他們最后一次見面，似乎是她回母校參加校慶。他在臺上演羅密歐，臺詞深情真切，引得臺下女生陣陣尖叫。結束后，他來不及卸妝便跑來找林諾敘舊，眉宇間和現在依稀相似，只不過那時唇上還是細細的茸毛一樣的小胡子，額角幾顆青春痘。“物是人非啊……”林諾合上照片簿，感慨頗多。

再在公司見到俞灝時，林諾未免有些尷尬。俞灝倒是釋然了：“我以為那天在鹿港，你故意敷衍我。”“呵呵……真沒有認出你……”林諾笑著，像小時候一樣，伸手要拍拍他的腦袋，卻發(fā)現他太高了，自己竟然夠不著。

俞灝急忙側頭避開，有些責怪地說：“我已經長大了。”

俞灝的確長大了，他開始像個男人一樣追求林諾。中午陪林諾一起吃飯，晚上送林諾回家；國外出差回來，總記得帶一條愛馬仕絲巾送她。公司酒會，他提前兩個月便預約林諾，生怕她被別人搶走。時間久了，他們微妙的關系在公司上下口口相傳起來。

林諾自然知道，她卻自己當作笑話看，把他當孩子一樣照料。他工作有紕漏，林諾便毫不留情地譏諷；做得好，她會掏出一粒糖，扔過去，或是拍拍他的頭。

俞灝痛恨她當他是孩子。他會帶某個女伴出現，如示威一般，她竟然也不在意，還邀請女孩吃飯逛街，全然沒發(fā)現俞灝氣得吹胡子瞪眼。

這是非也傳到陸家明耳朵里，他質問：“你們若沒有曖昧，怎么會滿城風雨?若有曖昧，你這若無其事演技也太高超了?”

林諾嗤之以鼻：“他是我弟弟。”

年幼時看《神雕俠侶》，她獨獨難以接受楊過與小龍女這對情侶。男小女大，還差距如此之多，太怪異。哭的時候怎么能拉個小男人的肩膀依靠，太不穩(wěn)固。更何況，自己比俞灝大六歲。

“女大三，抱金磚”。大六歲，可絕對不是什么兩塊金磚，而是“老牛吃嫩草”的笑料。林諾以前就不曾癡纏瘋狂過，現在更愛惜羽毛，怎么會以身犯險。

公司酒會，林諾穿一件深V字領長裙，略施粉黛，盼顧生輝。不少男士上來搭訕，俞灝總下意識擋在前面，生怕她被別人搶走。

林諾覺得好笑，悄聲說：“已經長大了，別這么幼稚。姐姐早晚要嫁人的。”

聽到這話，俞灝仿佛被打了一拳，他面如死灰，把林諾拽到角落，聲音落寞憂傷：“只因為我比你小六歲?”

林諾細細一想，可不是嗎?自己若年輕六歲，恐怕已經換做她圍著俞灝團團轉了。

“小時候，你總是保護我；我那時就說過，長大后，會加倍還給你。”俞灝緊握住她雙手，那眼神，像一只受傷的小動物。

林諾怕自己心軟，急忙撇清：“是嗎?我怎么不記得了……小時候的話你還記得?那哪能算數，真是孩子氣。”她說完，俞灝便放手，離開。林諾不敢再看他，連背影都不敢看。

林諾早早退場，給陸家明打電話，他卻關了機。這時候LAMER專柜的BA發(fā)來一條短信，通知她預訂的精華已到貨。

林諾開車到商場，進停車場時卻發(fā)現，入口處那輛黑色Benz如此熟悉，細看一下車牌，正是陸家明的車。而車里，有兩個人擁吻著，一個正是陸家明，另一個竟然是專柜那個BA。

林諾怔怔看著他們，女孩似乎早知道林諾要來，一見她便炫耀一般，更加抱緊陸家明。林諾走上前，一把拉開車門。家明大驚失色，而林諾看都不看他，只是平靜地對那女孩：“把新到的精華給我，我等著用……”

林諾按照說明，把護膚品輕拍在臉上，暗自祈禱：給那專柜貢獻了許多銀子，還提高了那女孩的銷售業(yè)績，最后還把男友拱手相讓；這面霜和精華千萬要對得起自己的臉，否則真的真的得不償失了。

林諾請了一周假，休養(yǎng)生息。同事們個掃門前雪，倒真沒人想起打攪她。

睡覺看碟，偶爾舊情還會擾上心頭，雖有不甘，卻也全然認清：為他人做了嫁衣，只能怪自己傻，怨不得旁人精明；那種男人，不要也罷。最重要的是，自己居然不那么愛陸家明，二人在一起，不過是守舊的習慣罷了。舊習慣一時忘不了，等到老了，說不定像爺爺一樣，想記也記不起來。

她下樓買早點，一出樓門，就忍不住微笑起來。

樓門正對的小花園里，俞灝坐在長椅上。清晨陽光中，他笑容格外清澈，卻也掩飾不了滿臉憔悴。

林諾走上前，看著他布滿血絲的眼睛和青青的胡茬。俞灝摸摸胡茬，調侃道：“這樣，是不是成熟一些?”

林諾笑了，伸手要拍他的頭。俞灝搶先一步，捉住她的手，然后拍拍她的頭：“你要我成熟些，我更不能放棄自己說過的話，所以，只能來保護你了，”

林諾忽然有些感動：這男孩，就不曾忘了她。

她輕輕回握住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