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五月,享譽全球的土耳其作家奧爾罕·帕慕克(OrhanPamuk)的中國行輕松愉悅,在拒絕了多次關于其文學作品的研討會之后,他和他的隨同人員們流連于頤和園和北京的小吃美食當中。有趣的是,這次奧爾罕·帕慕克的造訪不僅饗足了他在中國的書迷,他身邊年輕貌美的女友基蘭·德塞(Kiran Desai,印度女作家,2006年度英國布克獎獲得者)同樣也招攬來一大批喜歡她的年輕讀者。
實際上奧爾罕·帕慕克此次來華并不算順利,2006年當他榮獲當年的諾貝爾文學獎之后,中國有關方面便在積極籌備其來華的諸多事宜,然2007年初,奧爾罕·帕慕克卻因為其筆下的種種政治觀點而在土耳其境內遭到恐怖分子的追擊甚至暗殺,導致07年一直流亡國外,而今年5月奧爾罕·帕慕克得以訪華,正是因為在3月的時候,一場以帕慕克為頭號暗殺對象的密謀在土耳其被破獲,奧爾罕·帕慕克才有比較閑適的心情在國外進行游歷參觀和訪問演說。當問及此一問題時,帕慕克義正詞嚴地說,作為一個作家,他永遠要遵從于自己的內心,作人性最本真的表達。
長久以來,諾貝爾文學獎曾經被視為將獲獎者拘禁的一個牢籠,獲過此殊榮的作者不是早早結束了寫作生涯就是再也寫不出比之前作品更為令人矚目的佳作了。但這位2006年的諾獎獲得者并沒有因為榮耀而停止了寫作工作,他。仍在伊斯坦布爾自己公寓里繼續著歐亞(東西方)思想的碰撞和融通,07年帕慕克還有新的作品《爸爸的手提箱》(Babamin Bavulu)面世。而在中國他也擁有了廣泛的讀者,這次中國之旅再次讓帕慕克的熱風更加猛烈地襲來。
奧爾罕·帕慕克在北京的兩場演講當中,分別對“我們究竟是誰”以及“我為什么而寫作”這兩個問題做了翔實、細致并且哲理意味、勵志意味都頗為濃厚的回答。在寫作當中,他不排除應當“進入他人”的這種包容性、廣博性寫作方式,并充分肯定了在作家的世界當中,想象力的充實才是抵達真實的最佳法寶。一個作家能創作出偉大作品的最低限度即是他的文字可以無限地接近于他內心當中真實的想法,除卻博愛、博學、博覽,更重要的是一種駕馭能力,不僅僅是駕馭文字,更重要的是駕馭其內心當中天馬行空的種種觀念和想法。意念與文字珠圓玉潤地結合,才是其最終閃耀奪目的重中之重。
奧爾罕·帕慕克作品評鑒——
1、《我的名字叫缸》(Bonito Adlm KirmiZl/My Name is Red)
沈志興 譯 上海人民出版社 2006年8月版
如簡介所述,有人可能會認為這僅僅是一個偵探小說。然而隨著一頁頁閱讀的挺進,一個更為廣闊的世界次第延展開來,它包容的是東西方文化的沖突、保守與改革的矛盾、宗教、藝術等一系列宏大的主題,這也就是所謂的透過一滴水能看見整個海洋。不難看出奧爾罕·帕慕克的用心良苦,他在這本書中通過一個謀殺事件來影射出諸多難以描述的抽象的問題,引起更為廣泛的思考。敘述方式上的別具匠心讓作品中的每個人甚至每件物都成為信息源,作為第一人稱不斷為這個故事提供看點,營造出一個多元的表現環境。全書細膩的心理描寫攝人心魄,不過終究帕式沉穩的寫作風格給了人清風拂面之感。
無論從故事框架還是語言的精當程度或者是思想的深邃來說,這本書都不失為一部好看、耐看的作品。它傾注了作家大量精力去把肉身、骨骼和必須的思維合為一體,更重要的是塑造出的種種形象影響了大部分親近他文字的人。
至于為何將書定為這個名字,最為主要的原因應該是利用紅這種顏色來定義和渲染多樣沖突,因此它無時不刻都在申述著主題,同時暗合了書中大量關于細密畫_的描述,異曲同工地將某個問題深化再深化,直到你看得絲絲分明。最終得到的是閱讀過程里反復回味的酣暢淋漓。
2、《白色城堡》(Boyez Kale/The White Castle)
沈志興 譯 上海人民出版社 2006年12月版
這是帕慕克第一部歷史小說,出版于1985年,并在1990年獲得了美國外國小說獨立獎。作者以威尼斯人“我”的介入并連同另一個與“我”長相完全一樣的土耳其人霍加展開了類似《一千零一夜》的探索科學知識的奇幻經歷。故事發生在17世紀,威尼斯船隊被俘虜我淪為奴隸,后來由于用“科學家”的借口逃脫干體力活,聯合霍加為帕夏鼓搗魔術煙火、給蘇丹編寫離奇故事、在瘟疫中占卜,為戰爭研制武器保衛白色城堡。白色城堡既是矛盾的集中地,也是一個隱喻。
“我”和霍加是東西方文化的象征,一個是基督徒,一個是穆斯林,而且兩人是主仆關系。而我堅決不改變自己的信仰,一心想逃回家鄉,不過后來也不知不覺地融入這個神秘的土耳其王國。“我”和霍加是一對奇怪的矛盾組合,“當我看著他的日常生活舉止時,我總會陷入這么一種感覺,感覺自己正在看著自己。”但是他們最后還是分道揚鑣并互換了身份,這是意味著自我的分裂還是東西方文化的沖突?或許故事本身已經足夠有吸引力了,讓我們少一些繁瑣的思考多一些閱讀的快感。
小說最后的艾夫利亞老人說,“只有奇特和驚異的東西才能對抗這個世界令人厭煩的沉悶”。《白色城堡》是一本不厚的書,只相當于《我的名字叫紅》的三分之一,但是它里面的故事絲毫不沉悶,這是帕慕克文學生涯的一個良好開端。
3、《伊斯坦布爾:一座城市的記憶》(Istanbul:Hatiralar ve Sehir/lstanbul:Memoriesof a City)
何佩樺 譯 上海人民出版社 2007年4月版
從來沒有人像這樣去寫過一座城市,也從來沒有人像這樣對他們的城市如此哀傷。土耳其男人把他充盈的感情凝聚筆端化作一曲傷懷的挽歌,以此紀念他的童年,少年和這座城市的共同經歷。書中采用自傳的形式來鋪陳情緒,在虛與實之間浮動,有時看見的是真切的帕慕克有時卻發現他是在扮演臆想中的自己。讓很多人不理解的是,學建筑專業出身的作者竟然在這本書中拋開一貫系統的講述反其道而行之地喃喃細語起來,在看似雜亂的講述中再現了那個在蕭索大街上孤獨行走的青年,在隆冬時節站在窗臺前注視著緞帶般美麗的博斯普魯斯海峽的青年。而這無一不喚起了我們對少年時期的深切懷念,跨越國界,不論是在伊斯坦布爾、成都還是布宜諾斯艾利斯……
卡夫卡講我們雖然不能共用一個身軀卻共同擁有了一個時代,而讀完此書后我發現帕慕克讓我們各不相同的軀體回到了同一個時代。而他那種不造作的憂傷仍然令人觸動。這個時候我們不再需要去討論《伊斯坦布爾》的寫作技法,最后甚至會后悔去尋求了這個相較虛弱的環節。一種漸強的內心波動隨著結尾的來臨越加明顯,后來完全被浸染在了逆流而上的哀愁中難以自拔。贊嘆,唏噓全是徒勞。只等回憶起那些柔軟的字句才反應過來該是告別的時刻了。
4、《雪》(Kor/Snow)
沈忠必,張磊,彭俊,丁慧君 譯 上海人民出版:2007年5月版
奧爾罕的第七本小說,獻給他的女兒如夢。如同一個會說腹語的人,他擅用象征手法把一個不便明說的題意把握得有尺有度。不過那些聰明的讀者破譯了密碼,開啟了秘密之門,后果是在他的祖國有人發起了焚燒這部政治小說的運動,以示反對他在書中的種種描寫。正是這個讓他不得不移居國外的讀本引來了眾人獵奇的目光。帕老頭寫作中的母題似乎從未變過,國家,民族、宗教、東西方文明沖突等等,只是每本書都有不一樣的生命,流淌著不一樣的血液。《雪》就好比一首長詩,雄渾有力,暗地里又諷刺入骨。若說它是純粹在講政治,想必有人是不會茍同的。“文學即人學”,所以它關注的重點卻是在人,這一點僅僅是運用作者本人包容性極強的思維獲得的體會。文中提到的卡爾斯和伊斯坦布爾兩座城市明顯的在空間上形成一種氣氛嚴肅的對峙,為了突出土耳其矛盾的走向。嚴肅歸嚴肅,這并不能完全限制公民私人的生活自由,所以在書中主人公卡在報道殺人案外還期盼著一份屬于自己的幸福。個別民眾微弱的聲音被無限放大,漸漸化作空谷中盤旋而上的回音。讀帕老頭的書給予我們的就是這種暗流般猛烈的沖擊力和重建力。
雪紛紛揚揚飄向大地,美好的一剎那也寒冷刺骨。潔白是需要付出代價的,世間萬物在遵循著守恒定律。或許那只是代表一類人內心渴望著被永遠埋葬。
5、《黑書》(Kere Kitep/The Bleak Book)
李佳娟 譯 上海人民出版社 2007年6月版
它是小說版的《伊斯坦布爾》,并不是別有用心的書商們所說的是作家最具野心的作品。小說就是小說,它單純得像一個孩童自顧自的擺弄著玩具。其一如既往有趣的偵探故事表象仿佛是一件雕工不凡的藝術品,讓人順著那個根本摸不著的黑洞尋找另一個自我。潛意識里的跋涉,渴望登上陽光燦爛的峰頂,這便是該小說的終極目標。
奧爾罕·帕慕克寫道律師卡利普尋找失蹤的妻子,隨后自己扮演成傳記作家兼同父異母的哥哥耶拉,模仿耶拉的生活。這一過程實際上是在不停的對自己靈魂進行拷問——要不要做自己7衍生到哺育帕慕克的城市和民族,那么這個問題就尤為意味深長。然而,這個作家在語言的露與不露之間選擇了晦澀。也是力求隱去他不愿流露的苦痛。無疑這樣一個時刻胸懷民族的作家是偉大的,他的前提也使作品達到了足夠的說服力。只有真心去讀過這本黑色之書的人才有可能搭乘小舟駛入那片“桃花源”。
透過卡利普借耶拉之名所發的專欄文字,讓我們看到的是一面扭曲鏡,鏡面時而清晰時而模糊,間或真實。不僅是作家和他的國家,所有困惑于自己應該是怎樣的人都理應豁然開朗,即使那些字眼里只是甚微地透出一絲光亮,答案已經不必言說。截至目前為止,它依然是我最喜歡的著作之一,用其超越任何藝術形式的姿態。
6、《新人生》(Yeni Heyet/The New Life)
茱鵑如 譯 上海人民出版社 2007年7月版
這本書的封面就是一個奶糖,這顆奶糖的名字叫做“新人生”。從一開始,該書就有魔幻現實主義的濃重色彩,漂亮的女生嘉娜向主人公奧斯曼推介了一本奇書《新人生》。奧斯曼在讀罷這本神秘之書后,改變了自己的原有的世界觀,毅然決定遠離原本的生活,踏上了新的人生旅途。當奧斯曼親身經歷所謂的“新人生”,目睹情敵穆罕默德被暗殺,嘉娜的神秘失蹤,最后奧斯曼找到了神秘的妙醫師,發現此人正是穆罕默德的父親。這妙醫師建立了一個組織,追殺所有受這本書毒害的年輕人,所以奧斯曼原本是被追殺者之一,卻把穆罕默德給斃了。奧斯曼還發現《新人生》這本書只不過是他父親的好友雷夫奇叔叔寫的一本童話書。他最后還拜訪了“新人生牌牛奶糖”的創辦人蘇利亞先生。
蘇利亞意味深長地說,“這就是人生,其中有意外,有幸運,有愛,有寂寥,有喜悅,有悲傷,有光明,有死亡,以及隱約的快樂:不應該把它們全部抹殺。”這或許也是帕慕克所要表達的主題。這本小說于2004年在土耳其出版并迅速成為土耳其史上銷售最快的文學書籍。可以說帕慕克書寫這部書時已經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政治寓言和奇幻的懸念交織起伏,引人入勝。“新人生”既是這個牌子奶糖的興衰史,也是一本奇幻之書,還是奧斯曼的救贖之旅。
的確,所謂的“新人生”只不過是一塊牛奶糖。
7、《寂靜的房子》(Sessiz Ev/The Silent House)
沈志興,彭俊 譯 上海人民出版社 2008年5月版
這是帕慕克繼1979年《塞夫得特州長和他的兒子們》后用了三年時間完成的第二部小說,1983年出版后榮獲土耳其瑪達拉勒小說獎,法文版在1991年獲得歐洲發現獎。不過這本書到今年5月又有了新的中文譯本,剛好趕上了帕慕克的此次訪華。
《寂靜的房子》和《我的名字叫紅》一樣采用了多個人物第一人稱的自述手法,并開始了他小說后來也常常用到的魔法色彩與瑰麗奇幻的想象。一座寂靜而古老的房子,各種各樣的“我”都有各自的性格特征、階級、理想,愛情、信仰和生活體系,他們的自我敘述構成了整部小說的多重矛盾與沖突,而無論是90歲的老婦人還是三個年輕的孫輩似乎都無法逃脫自身的人性局限與狹隘視角。看上去還有些意識流的手法,當然年輕的帕慕克創作的這部作品還不能與福克納的《喧嘩與騷動》相媲美。
同時這也是伊斯坦布爾新舊歷史的更迭與沖撞的暗隱,正如帕慕克自己所說“永遠也寫不完的政治小說”,而政治是不可回避的話題,社會環境的動亂與騷動使這座日益龜裂的老房子無法寂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