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們張開想象的翅膀

點評：秦俑

前不久與一群年輕的朋友聊寫作，我講了一個故事：三個瓦匠在工作，有人問他們在做什么。第一個瓦匠回答說在砌墻，第二個瓦匠回答說在賺錢，第三個瓦匠望著頭頂?shù)奶炜照f他正在修建一座七層樓的教堂。若干年后，第一個瓦匠還是瓦匠，第二個瓦匠賺了點本錢后開始經(jīng)商，第三個瓦匠成為了著名的建筑設(shè)計師。

三個瓦匠，三種完全不同的正確答案，三種完全不同的奮斗人生。故事終究是故事，結(jié)局也并非必然，但在第三個瓦匠身上，我們可以感受到一種巨大的力量，這種力量來源于他的想象，正是想象讓他看到了頭頂上那座還沒升起來的教堂，也正是想象成就了他建筑師的夢想。

下面我給大家推薦三篇富于想象力的作品：《疼痛銀行》可以將你的疼痛儲存起來，《紙器時代》是從未來世界對當(dāng)代現(xiàn)實的一種窺探，而《請求支援》將虛擬與現(xiàn)實巧妙地結(jié)合起來。讀完之后，你是不是也想張開想象的翅膀，到我們自己虛擬的世界里去游歷或探險？

疼痛銀行

“聽人介紹，你們這兒有一家疼痛銀行？”

“你看不見那塊大大的招牌嗎？”小姐居然很傲慢。這也難怪，全世界只此一家，別無分店。

他試探著問：“聽說你們可以將疼痛轉(zhuǎn)移？”

“疼痛銀行主要有兩種業(yè)務(wù)：第一種，你可以將疼痛儲蓄起來，像存款一樣，然后在你認為最合適的時候取走，零存整取、整存零取都行，當(dāng)然你會為此付出一大筆費用，而且你必須在生前全部取走，否則會強制你的親人承擔(dān)；第二種，你可以將你的疼痛像轉(zhuǎn)賬一樣轉(zhuǎn)移給另一個人，前提是他樂意接受。”小姐像背臺詞一樣滔滔不絕地介紹起來。

他正想問怎么轉(zhuǎn)移，這時窗口來了兩個人，其中的大個子不客氣地擠了他一下，趴到窗臺上，大聲說：“我辦理轉(zhuǎn)賬。”

小姐瞟了大個子一眼，嘴角向上彎：“好的，如果我沒記錯，先生你是第三次過來辦理這種業(yè)務(wù)了。”

“我有錢啊。”大個子拍拍自己的腰包，“你們這銀行開得不賴，前幾天我胃疼得不行，過來辦了一個轉(zhuǎn)賬業(yè)務(wù)，咦，真是神了，現(xiàn)在十瓶八瓶啤酒喝下去，這胃也不疼了！”

“可另一個人會疼。”小姐打斷他的話，“先生，我們已經(jīng)收到接受你胃疼的那位先生的投訴。你要知道，你一喝多，他就又吐又瀉，胃疼得特別難受，你不要違反雙方簽訂的協(xié)議。”

“那是，下次我一定注意。”大個子知道自己理虧。

小姐問：“請問先生這次需要辦理哪一項疼痛轉(zhuǎn)移？”

“嗨，跟小姐你還不太好說，我這人什么都不怕……就怕回家挨老婆拳腳，嘿嘿，所以……”

小姐輕蔑地看了大個子一眼，目光轉(zhuǎn)向其身后的人，那是一個農(nóng)村少年，老實巴交的樣子，衣著樸實，看來急著用錢。

“好吧，先讓我將協(xié)議念給你二人聽聽，考慮好了，就在上面簽字，然后就一起去那邊的轉(zhuǎn)賬中心。”小姐打印出一份協(xié)議書：茲有甲方×××，乙方××，甲方愿出人民幣兩萬元整，將其妻子打罵造成的一切痛苦轉(zhuǎn)移給乙方。乙方收取此款后，應(yīng)承受上述痛苦。注意事項：甲方不能故意制造痛苦讓乙方承受，一旦發(fā)現(xiàn)，乙方可到本行投訴，甚至提出中止協(xié)議。

他靜靜地站在一邊看著，那個農(nóng)村來的少年，手輕輕顫抖著，像下了很大決心才咬牙簽了字。

“你是來干什么的？”小姐目送兩人去了“轉(zhuǎn)賬中心”，轉(zhuǎn)頭問他。

“我也想辦轉(zhuǎn)賬業(yè)務(wù)。我從小與母親相依為命，經(jīng)過多年的打拼才有了現(xiàn)在的幸福生活。可最近我查出自己患了絕癥，我母親也是多年積郁，精神一直不好，而且還有心臟病，經(jīng)常胸悶，隨時都有生命危險……我聽說了你們這個銀行，就想趁病還沒到晚期，將我母親的痛苦轉(zhuǎn)移到我身上。這樣，也能盡一份孝心，讓母親安度晚年。”說完，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辦好手續(xù)，他回家了，他不知道要怎么跟母親開口。母親也一副神色不安的樣子，好像有什么話要跟他說。他終于先開口了：“媽，城西路新開了一家醫(yī)院，治療設(shè)備非常先進，要不明天我陪您去看看，我自己也順便檢查檢查。”他知道母親不識字，他沒有說實話，怕母親不同意。

母親什么也沒問，只是平靜地點了點頭。

第二天，母子倆一起走進了那家疼痛銀行。

業(yè)務(wù)窗口的小姐熱情地招呼他們：“先生來了，老人家，您也來了，請往那邊去。”母子倆一起走進了“轉(zhuǎn)賬中心”。門“砰”的一聲關(guān)上了，在暗紅而模糊的光影中，幾個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員正在忙碌著。

轉(zhuǎn)移馬上就要開始了，他躺在工作臺上，心里默默祈禱：“媽，祝您老人家身體健康！”

突然，他一身輕松，像脫胎換骨一般。他起身去看母親，卻見她倒在工作臺上，人事不省。

他不解，他驚叫，他撲向母親。他憤怒地吼叫：“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先生，我們答應(yīng)了你母親的，要替她保守秘密。其實你母親先于你來這兒辦了轉(zhuǎn)賬手續(xù)，要我們將你的病痛全部轉(zhuǎn)移到她的身上。”工作人員輕輕地說。

（選自《百花園·小小說原創(chuàng)版》，謝豐榮/文，略有改動）

秦俑點評：開一間銀行，讓疼痛可以像金錢一樣儲存起來，甚至可以像轉(zhuǎn)賬一樣進行轉(zhuǎn)移，這種想象真的很奇特，很大膽，也很荒誕，但我們愿意接受或者說相信這樣的想象，因為它代表著我們一種善良的愿望。你發(fā)現(xiàn)沒有，幾乎所有的科幻作家都是善良的，而且都擁有一顆兒童般單純的心。

紙器時代

科學(xué)家的研究終于有了突破性進展，他們成功地將一具遠古死尸復(fù)活了！

瑞奇博士興奮地和助手們一一擁抱，而那具死尸如今正睜著眼睛，好奇地看著他們。

杰克遜小姐禮貌地問他：“請問先生，您尊姓大名？”

“我叫王大毛，長江市財政局局長。”他隨即在身上一陣亂找。

杰克遜小姐亮出一張紙片：“您是在找這個嗎？”

他點點頭：“這是我的名片。”

“名片是什么？”

“一種紙做的東西。”

杰克遜小姐飛快地記錄下來。

“那長江市財政局又是什么？”

“管錢的衙門。”

“錢又是什么？”

“也是紙做的東西。”

“你們那個時代的人喜歡做什么？”

“炒股票，買債券，摸彩票……”

“股票？債券？彩票？這些又是什么？”

“也是紙做的東西。”

“那么除此之外，你們還干些什么？”

“辦出國證辦身份證辦戶口簿辦房產(chǎn)證辦駕駛執(zhí)照辦營業(yè)執(zhí)照辦離婚證辦死亡證……”

“這些也是紙做的嗎？”

“對，全是紙做的。”

瑞奇博士打斷了杰克遜小姐的發(fā)問：“王大毛先生，看起來，你們那個時代，紙是一種重要的流通工具。我決定把你所處的那個時代劃定為紙器時代。因為，我覺得，你們的生活離不開紙。”

“不，你錯了。我們的生活離不開的是錢！”

“錢不也是紙嗎？”

“錢不是普通的紙，錢是值錢的紙。”

瑞奇博士被王大毛搞糊涂了，但他還是讓杰克遜小姐把王大毛的話記錄下來，以便研究。

輪到王大毛發(fā)問了：“你們會送我去法院嗎？法院給我寄傳票了嗎？你們有沒有看到通緝令？你們有逮捕證嗎？”說完，王大毛做了個自衛(wèi)的架勢。

“傳票？通緝令？逮捕證？這些是什么？”

“一種可怕的紙。”王大毛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回答。

“你為什么要害怕這些紙？”

“因為我挪用了扶貧專項基金，我讓我的情人幫我炒股票，誰知道她帶上這些錢和小白臉私奔了。我走投無路，只好畏罪自殺。”

“情人也是紙嗎？”

“不，那是世界上最不是東西的東西！”王大毛說得咬牙切齒。

說完，王大毛一頭撞在墻上。臨死前，他懇求瑞奇博士：“如果報紙記者來問，請您千萬不要透露這件事。我不想我的兒子知道他的爸爸是這樣一個人，我更不想我的父母為我這個不肖子傷心。”

瑞奇博士遺憾地聳聳肩：報紙又是什么東西？

（選自《微型小說選刊》，邵孤城/文，略有改動）

秦俑點評：紙器時代是作者相對石器時代和鐵器時代產(chǎn)生的聯(lián)想，進而進行想象加工，用未來的目光來透視我們當(dāng)代生活的種種現(xiàn)實，將本來熟悉的生活“陌生化”，這是科幻文學(xué)作品一種常用的寫作模式。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想象只有與現(xiàn)實發(fā)生碰撞，才能產(chǎn)生思想的火花。

請求支援

你決定成為一名劍客，行走江湖。你認為時機恰好。

你的劍叫作殘陽劍。這柄劍威力強勁，你可以同時斬掉十五名頂尖高手的頭顱。你的獨門暗器叫作天女針。你面對圍攻，只需輕輕按下暗簧，即刻會有數(shù)不清的細小鋼針射向敵手，狀如天女散花。天女針一次可以殺敵八十，中針者天下無解。

靠著殘陽劍和天女針，你打敗了飛天燕，殺掉了鉆地鼠，廢掉了鬼見愁的武功。他們?nèi)墙弦豁斠坏母呤郑麄內(nèi)菤⑷瞬徽Ｑ鄣暮诘滥ь^。從此你聲名大振，投奔者眾。

現(xiàn)在你擁有一支軍隊，占有一座城池。你的軍隊勇士五千，良駒八百；你的城池繁華昌盛，雞犬相聞。

你不停地和道上的兄弟簽署著攻守同盟。你還和神槍張三、鐵拳李四、一招鮮王刀結(jié)拜成兄弟。你們肝膽相照，榮辱與共。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

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你招兵買馬，筑固城池。似乎四分五裂的天下不久之后就將統(tǒng)一，你將成為萬人矚目的頭領(lǐng)或者君王，你將擁有無涯江山，無盡財富，無窮權(quán)力，無數(shù)美女。你沉浸在難以抑制的興奮之中，你常常會在夢里笑出聲來。

可是，鬼見愁突然殺了回來。

其實那天你并沒有完全廢掉他的武功。那天你有了小的疏忽。鬼見愁憑著多年的武功造化醫(yī)好了自己，又用三年時間練就了一門邪道武功。現(xiàn)在他率精兵五萬，包圍了你的城池。

敵十倍于你，你并不害怕。因為你的勇士們個個以一當(dāng)十。

你的五千勇士撲出了城。你試圖將鬼見愁的五萬精兵一舉殲滅。你甚至想晚上就可以用鬼見愁的腦袋做成一個馬桶。可是你很快發(fā)現(xiàn)自己犯下一個錯誤——鬼見愁的五萬精兵，完全以死相拼。他們踏著同伴的尸體往前沖，極度瘋狂。你砍斷他的矛，他會用拳頭打你；你砍斷他的胳膊，他撲上來撕咬你的咽喉；你砍斷他的脖子，他還會在倒下去的一剎那，用腳踢一下你的屁股。盡管你的五千勇士個個驍勇善戰(zhàn)，可是最后，他們不得不退了回來。

五千勇士，只剩三百。

鬼見愁精兵五萬，尚有八千。

你關(guān)了城門，開始求援。

你給神槍張三飛鴿傳書，讓他速來救你。幾天后你得到消息，神槍張三早被一無名劍客殺于某個客棧。

你千里傳音給鐵拳李四，讓他速來救你。鐵拳李四回話說，現(xiàn)在我也被圍，自身難保，如何救你？

你在城墻上放起求援的煙火，這煙火只有一招鮮王刀才能看懂。一會兒王刀放煙火回答你，他說，我正在攻城略地，無暇管你。你好自為之。

無奈之下，你計劃棄城。你已經(jīng)管不了城里百姓的死活。現(xiàn)在你只想自己逃命。

夜里你率剩下的三百勇士突圍。那是一場慘烈的戰(zhàn)爭。你揮舞你的殘陽劍斬下無數(shù)頭顱。你的天女針霎時間消滅掉鬼見愁八十名貼身保鏢。可是當(dāng)你抬頭，你突然無奈地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你只剩下一名勇士，而鬼見愁，尚有精兵一百。

你的天女針已經(jīng)射完最后一根鋼針。現(xiàn)在它成了廢物。

你的殘陽劍已經(jīng)卷刃并且折斷。現(xiàn)在它不如一把菜刀。

你和最后一名勇士逃回了城。鬼見愁甩手一鏢，你的勇士就倒下了。倒下前他為你緊閉了城門。他忠心耿耿。

鬼見愁將城圍起，不打不攻。他想將你折磨致死。

其實鬼見愁只剩士兵一百。你只需再有一把殘陽劍，再有一管天女針，就可將他們?nèi)肯麥纭？墒乾F(xiàn)在你沒有了武器，也沒有了士兵，更沒有了兄弟和朋友。你呼天天不響，叫地地不應(yīng)。

等待你的，只有死路一條。

最后一刻，你終于想起了你媽。

你向你媽求援。

你媽六十多歲。

你媽是一位農(nóng)民。

你媽連雞都不敢殺。

你給你媽打電話，你說學(xué)校又要收學(xué)費了，五百塊。你媽說，好。我馬上照辦。

你命令不了別人。你可以命令你媽。

你用這五百塊錢給你的游戲卡充值。你重新為自己裝備了殘陽劍和天女針。你單槍匹馬沖出城外，將鬼見愁和他的精兵殺個精光。

你保全了自家性命。你還可以行走江湖，招兵買馬。

即使在虛擬世界里，最后一位給你支援的，也肯定是你媽。

（選自《青年文摘》，周海亮/文，略有改動）

秦俑點評：這顯然不是武俠小說，雖然它大多數(shù)文字都聚焦于一個武俠游戲的敘述。武俠世界是虛擬的，最后的現(xiàn)實回歸，需要通過作者的想象來搭橋。憑借智慧的參與，作者游刃有余地行走在虛擬與現(xiàn)實之間。而我們，都只不過是被作者蒙著眼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