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注小人物就是關注我們自己

貴州有個作家叫何文，熟悉他的人都覺得他有點不可理喻。一個作家，按說其生活方式應該是和時代合拍的，但在這方面何文可說是個落伍分子。他的這個落伍主要表現(xiàn)在三個方面：一是在BB機流行的時候，他從沒有帶過這玩意兒；二是在城市手機普及甚至頻繁更換的今天，他至今也沒玩這人與人之間方便聯(lián)系的現(xiàn)代工具；三是現(xiàn)在寫作的人，連比他老很多的老作家們都改手寫為電腦寫作了，可他還是頑固不化地用那只手吭哧吭哧地埋頭苦#8202;干。

這樣說來，別人也許要問，他是不是有些“老”了？其實不然，何文并不老，無論是生理還是心理，他都是個年富力強、精力充沛的人。他的小說寫得耿直而暴露，既像一個初出茅廬莽莽撞撞的山村獵手，又像一個游走江湖的俠客，粗魯奔放中卻又不乏專業(yè)的細致和精#8202;確。

他的小說大多寫的是小人物“在路上”的生活情景，這些人不被人關注，日子過得粗糙混亂，性情桀驁不馴，斤斤計較中透視出玩世不恭的人生態(tài)度。雖然他們是被忽略的下層人，但他們有他們的原始脾性，活得卑微但又不乏市儈的自信，市井氣很重，甚至讓讀者感到就是一群小壞小壞的痞子。何文的小說，我怎么都無法與他的家庭聯(lián)系起來思考，按說，他出生書香門第，父母都是知識分子，雖然在他幼小的時候就隨父母從北京被放逐到了貴州，但怎么說，總比貴州山溝里成長起來的本土作家有先天的優(yōu)越感，可他就偏偏專注于這些富有地方特色的底層市井小人物，并對此極具熱情，原因何在？日前，就此問題我和何文坐下來作了一次交談。

巴楚：上世紀80年代有個作家這樣說過，大凡有路可走的人都不會搞寫作，實在走投無路的人才來做這個事？巴金曾經(jīng)就自己寫作的動機好像也說過這樣的話，有話需要訴說，有感情需要表達，于是走上了寫作這條道。你最初的寫作不知是出于什么動機？

何文：我相信天賦的說法，人一定是有某種特質(zhì)的。可以說，我天生就有對文字的敏感和喜好。這是我走上寫作道路的一個基礎。其次是我的家庭，因為家庭的遭遇，成長經(jīng)歷算是有些坎坷，因此內(nèi)心是敏感而豐富的。一個情感豐富的人，如果找不到方便的傾訴對象，必然要找個情感宣泄的缺口，這樣便愛上了小說，后來寫上了小說。就這么簡單。

巴楚：大凡寫作的人，尤其是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熱愛文學的人都有過這樣的苦惱，寫出來的東西總是不被采用，很多成功的作家曾經(jīng)都有過氣餒，棄筆多次，又重操舊業(yè)，最后才登上所謂的文壇。不知道你在踏上這條路之前是什么體會？

何文：1979年我就創(chuàng)作了一個短篇小說，叫《春來了》，用今天的話說，是與時俱進的題材。貴州當時的一位前輩作家看后，覺得很不錯，但覺得結(jié)尾灰暗了一點，叫我改一改，希望我改得亮色一些；當時我還寄到北方的一家文學刊物，編輯部來信的意見和省里的那位老前輩的意見一致，都是希望我改一改，可那時青春年少、狂妄輕浮，不愿意改。放棄了那次發(fā)軔和成功的機會，這一過，直到我的處女作問世已經(jīng)是1987年，差不多耽誤了十年時#8202;間。

如果那次謙虛一點，也許我的文學之路走得比今天還遠。

巴楚：看你的小說總有一種感覺，似乎不在乎構(gòu)思、情節(jié)，更不注意故事的跌宕起伏。各個方面都顯得十分隨意，包括人物、故事、語言，尤其是語言的口語化、生活化特色凸顯。這無疑拉近了與現(xiàn)實和讀者的距離，但同時卻影響了閱讀上的障礙，顯得繁復，似乎自顧自，津津樂道。這基本構(gòu)成了你的整個寫作風格，不知你出于什么考慮？

何文：你說錯了，或者說誤解了，恰恰相反，我的每篇小說都經(jīng)過了精心構(gòu)思和打磨，看起來很隨意，但實際是看似不經(jīng)意的一種謀#8202;劃。

巴楚：讀你的小說，我的感受總覺得人物都很粗鄙、消極、玩劣、缺乏文化修養(yǎng)，邊緣化，感到他們很壓抑，卻又自得其樂，因此，對社會、人生、他人都是以一種簡單的行為方式處理眼前的一切。表面看上去，這些人物沒有文化沒有教養(yǎng)，顯得那樣粗俗，但是通過他們的行為和語言，可以看出他們的人性極度壓抑，他們其實很渴望美好的生活，包括對愛情的憧憬。

何文：因為家庭的原因，我從小都受到社會歧視，在學校被同學欺負，當知青被人看不起，我只能和底層人接觸、交往。和我來往的人都是被社會冷落的人，無疑這些人為了生存必須是你說的玩劣、粗鄙，甚至玩世不恭，不然他們就無法活下去。我對他們了解，筆下的他們就是現(xiàn)實生活的他們。關注他們就是為了關注我們自己。

巴楚：在你的每篇小說中，幾乎都有鄉(xiāng)鎮(zhèn)、村舍、河流、碼頭、船舶等等這樣的江湖式的場景出現(xiàn)。作為作家，沒有切身的生活感受，這樣的場景反復在他作品里出現(xiàn)是很特別的。我不明白，你的作品為什么總是要安排這樣的場景？

何文：這也許是對個人遭遇或者人生的一種詮釋。人的一生其實都是漂浮的，尤其是我們的內(nèi)心，不管你家庭如何美好，有多少財富，但永遠都無所皈依。我設置這樣的場景，就是為了展現(xiàn)我們內(nèi)心的追求和情感寄托。這樣的場景無疑對我自己也是一種慰藉。

巴楚：我很喜歡你的那篇《走過四季》的小說，我認為這篇小說有其獨特的審美意趣，可以看出是你所有作品中的佼佼者。舅舅的乖戾好色有點像魯迅筆下的阿Q，被客店三輪車碰了一下就要人家100塊錢；見到舊情人就想“困覺”；而貪圖便宜又有點像楊二嫂，“順手把小旅店的香煙塞進了口袋”。但是，舅舅卻是個很講親情的人，他沒有跟老情人離開我——外甥，而放棄美好的幽會還是決定送“我”到學校去。這就是作品的張力——人性的真實。

何文：人性本來就是復雜多變的，強求一律性那只有羊群。人不管怎么樣都是向往美好的，此時惡未必彼時也惡。這篇小說里的舅舅可以說是大多數(shù)人的舅舅，他追求美好的日子，但是由于他的身份、所受的教育，他只能是你所說的如此德性的人。但是，舅舅畢竟是有人情有親情味的人，他是真實的，也是人性#8202;的。

巴楚：近來有什么創(chuàng)作計劃？對于當下追求好看好讀的寫作風潮想不想改變一下寫作套#8202;路？

何文：寫作一直沒有間斷，一個真正熱愛文學的人，是不可能放棄內(nèi)心這一追求的。我一直在尋找一種表達方式，一直在構(gòu)思創(chuàng)作一系列被社會忽略的“多余人”的小說。同時，為方便讀者閱讀，也在力求改變表達方式，希望風格上有所突破和創(chuàng)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