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背上的青蛙

或許是城市中太多的喧囂、欲望和浮躁，我一直渴望能尋找到一份心靈的寂靜：遠離名利的紛爭，唯鳥語花香、月光流水相伴。可機器的轟鳴讓我聽不到鳥兒的歌唱，刺鼻的氣味讓我聞不到花兒的芳香，灰蒙蒙的天空遮住了月亮的臉，污濁的廢水讓我不敢親近河流。但這一切，和由這一切所帶來的惆悵、郁悶及憂傷，都因那個夏天，因那個夏天的一只青蛙而改變。

那是一個悶熱的夏天，我獨自一人去鄉下的一條小河邊釣魚，我欣喜地發現，那里的寂靜，是城市中的任何一個角落都無法感受到的。一片高大茂密的楊樹林擋住了炎炎夏日，清澈的河水一望見底，水面上不時掠過一縷縷清涼濕潤的風，水草茂盛的地方傳來吧唧吧唧的響聲，那是調皮的魚兒在爭食水草。“城中十萬戶，此地兩三家”。我真切地感受到了那種寂靜、涼爽帶給心情的舒展和放松。

就在這樣一種氛圍下，故事發生了：我釣上來的一條約一寸長的小魚兒脫鉤后滑落在了我的左腳邊，正當我準備撿起放回水里時，從不遠處的草叢里跳出一只青蛙，三下兩下就跳到了我的跟前，在離我大約一米遠的地方停住了，兩個鼓起的大眼睛盯住了那條小魚兒。我沒再動，就在小魚兒再次掙扎跳動的一瞬間，這只青蛙猛地向前一躍，沒等我看清怎么回事兒就一下子把魚兒吞進了肚子。這時它離我的左腳僅僅不到半米遠。或許是因為還沒吃飽，這個大膽的家伙根本沒有要走的意思，靜靜地蹲在那里等待下一頓美餐。可一直沒有魚兒上鉤，我的注意力開始轉移，抬頭向頭頂的樹葉中張望，終于發現了一條小青蟲。我不敢起身，伸手扯住樹枝，把青蟲拉到面前，連同樹葉一起采下，輕輕地拋到青蛙的跟前。這大概是它常吃的食物，它不再猶豫，快速地用舌頭一卷，地上就只剩樹葉，青蟲已被吞進肚里。

但這個可愛的小家伙依舊沒有要走的意思。十幾分鐘后，終于又釣上了一條寸把長的小魚兒，我小心地從鉤上摘下，故意放在了我的兩腳之間。魚兒在動，但青蛙沒動。一分鐘、兩分鐘……終于，青蛙動了，它輕輕一跳，奇跡出現了：它竟然正好穩穩地落在了我的左腳上!它伸出長長的像彈簧一樣的舌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下把魚兒卷進了口里，停頓數秒后，眼皮翻了兩翻，喉嚨鼓了一鼓才咽了下去。我腳上穿的是一雙棕色的涼鞋，看來這位朋友把它當成了岸邊的一塊石頭。我屏住了呼吸，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驚動了腳背上的不速之客。這是一只已成年的青蛙，體重大約在100克左右，背上帶有黃褐相間的條紋，潔白的腹部光滑而濕潤，一雙圓圓的大眼睛炯炯有神，蹲在那里像一個起跑線上的運動員。一切都是那樣寂靜，靜得可以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激動慢慢退卻，一股溫情在心底涌動：這個膽大可愛的小家伙在草叢里觀察了我多久?在跳到我腳背上的一剎那它究竟鼓起了多大的勇氣?

那個寂靜的夏天，連同那只腳背上的青蛙，都一同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里，給我思念和向往。在以后的許多年里，我常常一個人，獨自徘徊在那條靜靜的小河邊。春天，我來到這里，在陽光的沐浴中感受那一份溫暖；夏天，我坐在小河邊，讓落寞的心情隨波流淌；秋天，我在鋪滿落葉的小徑上嗅那由青變黃的味道；即使在飄雪的冬天，我也會來到這里，用心靈傾聽雪花落地的聲音。那個夏天的那段神奇經歷，能否在某一個季節再次發生，我無從可知，但我分明體會到了每一次與大自然的親密接觸所帶來的全新的感受和發現：鳥兒的鳴唱原來是這樣的歡欣悅耳，花兒的綻放竟可以這樣絢麗芬芳，黃昏的枝頭能挽住彎彎的月亮，流水能清晰地讓我們看到自己，露珠滴落時會發出清脆的響聲，草綠色的蚱蜢在飛行中會有節奏地打著快板，有一種身上帶針的魚用手碰時能發出奇怪的叫聲……不僅如此，我還盼望著在某一天，還會有一只青蛙從草叢里跳出來，跳到我的腳背上，靜靜地蹲在上面，像一個久違的朋友，向我訴說曾經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