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鄉的棉花,就在我望不見的遠方濃濃地開放著。
在漸漸變涼的風中,我使勁掖掖襟懷,即便寒冬臘月就像懸掛在不遠處光禿禿的刺槐樹上的最后一片葉子那樣飄然而至,我也不會驚惶失措。你知道的,我貼身穿著我娘給縫制的曾讓村中玩伴羨慕死的新棉襖,我娘的針線活是鄉嬸村姑們當中最出色的哩!還有這遍地雪白的棉花、這滿懷溫暖的棉花,是我娘種的……我心想,可能要下雪了吧!
想念棉花!我流浪的身影,穿越寂寞的長夜和孤單的日子;那濃綠的春光,延伸在漫漫旅程中,我望見我娘種植的一株株茁壯的棉苗,她們相約在這漫長的雨季,拼命地綠著,綠得那么搶眼、那么沸騰。那清新和甜潤的,還有收獲季節的果實、丹桂飄香的歌聲,金色的音符、陽光,驅散我心頭淡淡的憂愁;而當我走進開闊的農田,穿行在棉花地里,這時鄉野的風兒悄悄撩開我單薄的衣襟,輕輕撫我、輕輕揉我、輕輕送我一份久違的溫情。我走近棉花,把自己淹沒和融化!
我注視并試圖捉住那在綠色棉桃上蠕動的青蟲子,可它們還會飛呀——就像我守候在都市的某個角落里,卻常常涌出莫名的沖動,而特別神往于睡夢中次第繽紛的一朵朵綠色的棉花。
大約是初夏的一天,我娘摟著滿滿一布袋的棉籽風風火火地走出家門,走向晨光普照皴染鄉情村韻的田頭,娘轉回頭笑笑說:“娘種棉花去,乖兒,可別亂跑呀!”后來,我索性扔下已被我揉搓熟透的一團軟泥,踮起腳尖把屋門合上,落下一把沉甸甸的大鎖,沿著瘦硬的村路,我撒開腳丫子一路狂奔,我忍不住地笑、嗷嗷地喊叫……我要飛翔的念想便從那一刻起撼動我稚幼的心房。我愿意永遠擁有這個迷人的夢,讓她們筑成我生命中壯麗和快樂的風景線。
抬眼望去,我不可能從摘棉花的婦人中間確認出我娘的背影,她們齊彎下細軟的腰肢,碩圓的背篼里裝滿棉花。她們以相同的勞作姿勢采摘著雪白的棉花,神態專注、手法熟稔、動作很快。冬天即將來臨,她們心想,自己付出了辛苦的汗水,結果將會溫暖每一個需要溫暖的孩子。于是,她們過于古拙且傳統的身姿便平添一份固執、一份力量、一份慈母般濃濃的情懷。
她們璀璨和爛漫的笑臉、她們從容和溫馨的年華,豐富著我無限美麗的家園。
她們不是詩,可比抒情詩人眼里的春光還要明媚;她們不是畫,可比風景畫家筆下的秋色還要豐饒。
雪白的棉花,是世間唯一溫暖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