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 峰 李巧兒
我總能夢到自己走在黑暗的樓道里,樓道的盡頭有一雙手伸向我。我站在那里不知所措;這樣的夢糾纏著我,而那雙手。如記憶穿過時光的隧道。讓我付出不眠的夜。
五年前,秋風沉醉的季節,我認識雪銘。
那一年我23歲,念大學三年級。性格內向、靦腆,我去校圖書館找塞謬爾編的《英語語言詞典》。詢問管理員時,旁邊的一個清秀的女子聽到了,立即說,啊,我剛借到,要不,我看完了再給你?
我感激地連聲稱謝,她抿著嘴就笑了。于是,塞謬爾成全了我和雪銘的相識,我對雪銘的愛慕也油然而生。漸漸的,雪銘成了我夢中最常出現的人,我期望著她能成為我的女朋友。但雪銘的雙胞胎姐姐雪晴卻不同意。
她們倆人第一次同時出現在我的面前,一模一樣的臉,相似的衣著打扮,不同的是一個長發,一個短發。在我發愣的空兒。雪晴咯咯地笑,口無遮擋地說:妹妹,這就是你說的人呵?一副傻乎乎的樣子。一點也不好玩。
我以為雪晴只是隨口說說,并不會阻擋我和雪銘的發展。但此后,雪晴經常在周日來我們學校,還帶著她的一個據說在某外貿公司當經理的男性朋友。這個男子明顯對雪銘有追求之意。在這個開朗健談的男子面前。我就像一個多余的人,心里有著無盡的苦澀,渴望雪銘成為我的女朋友的欲望也在我的心里膨脹著。可我害怕雪銘的拒絕,一直不敢主動表白對她的愛慕。
十月的秋天,是南方的臺風季節,經常有漫天的水絮在城市的上空飄飛。那個周日的下午,雪銘約我到雪晴工作的俱樂部打羽毛球,在那兒玩了好幾個小時,雪晴也已到了下班時間。在俱樂部的餐廳吃了晚飯后,已是傍晚7時多,天色已暗黑。
雪銘說,杜峰,我要先回學校寫論文了。你送我姐回去吧!
能為心愛的女子做事,自然是我求之不得的,我趕忙應允。但雪晴搖頭說不要麻煩了。雪銘便說,姐,天都黑了,你那里治安不好。你一個人這么晚回去我不放心,我一下車就是學校門口了,沒事!雷晴見此,也就做罷。
陪雪晴從巴士下來。再步行經過一個廢棄的工地,地方就到了,是一幢沒有多少人居住的舊樓,夜空中有風聲在四周呼嘯。
雖離市區較遠,但租金便宜,便在這兒住下了,可惜電梯壞了好些日子也沒人來修理。雪晴笑說。
樓梯燈光暗淡,雪晴笑著指8樓的一個窗口說,我在8樓呢。8樓?我有些猶豫地重復了一下,是的,如果是我心愛的雪銘,再高的樓層,我也會送她上去的。
雪晴聽出了我的猶豫,你在樓下等等吧,如果十分鐘后沒看見我站在陽臺上向你打招呼,那我一定是被壞人害了,你可要大聲呼救,并跑上來救我喔。雪晴半開玩笑地說。
好的,我點頭。心里卻有些惡毒地想:你最好真的被壞人害了,永遠消失才好,這樣你就不會介紹有錢的男人給雪銘了。
卻萬沒想到一語成讖。
雪晴上去后,她的高跟鞋踏在樓梯上的聲音在風聲呼嘯的夜里微弱地旋轉上升,愈往上聲音愈低微,漸漸沒了聲音。然后傳出一聲女人的驚叫聲,并不響亮,有些像雪晴的聲音,但隨即便陷入沉悶。我有些奇怪,想上樓看看,但那個惡毒的念頭瞬間又重上我的心頭。我停住了腳步,又想,或許她剛才不小心扭傷了腳吧。于是,我站在樓下等著看見有男人從樓里跑出來,我就預感有事發生……內疚和不安像封口膠,我把自己曾經有過的那個惡毒念頭和雪晴上樓前說的話刪除了,把它們結實地丟到了心里最深的地方。
雪銘若有所思地點頭,又沉默著望向遠方。
在愛的世界中,脆弱的一方總是需要溫暖與體貼的擁抱,我對雪銘有了更多的憐惜和愛。大約過了半年,雪銘不再與我提起雪晴,臉上偶雪晴出現在陽臺上向我打招呼。
十分鐘,十五分鐘,二十分鐘,八樓的那個陽臺依舊沒有雪晴的身影,窗口沉默地黑著臉。雪晴不會真的遇上壞人了吧?我突然有了不祥的感覺,此時樓道響起紛亂的腳步聲,一個男人壯實的身影出現在樓梯口,又慌張地從我身邊擦身而過,奔向了夜色中。
有什么重擊了我一下,我的頭“嗡”地清醒過來。我往昏暗的樓梯上狂奔,每一層樓的房門都沉默地黑著臉。在8層樓,同樣,每一個房門都沉默著,沒有一絲燈光透出來,只有樓道昏暗的燈光微弱地綻放著。但我看見了雪晴。
雪晴的胸口上,插著一把刀,只露出刀柄,裙子凌亂地被掀起來,露出赤裸的下身……她的皮包被劃得支離破碎地躺在一邊,她的頭側向低下一層的樓梯,眼睛望著下方,像是在期盼著什么人上來看她一眼。
我腳一軟,癱坐在地上,驚恐與悲憤的眼淚急急而下。是的,我明白雪晴在期盼著什么,她一定是盼著我上來,她一定有過掙扎的。如果我送她上樓;如果我聽她的話;如果我在十分鐘后沒看見她出現在陽臺上而上樓看個究竟;如果
只是人生沒有太多的如果,它喜歡用殘酷的方式來告訴你事情的結果。
雪銘迅速地消瘦,瓜子臉的臉龐愈發尖尖的,我拋棄了以往的內向、靦腆,時常為雪銘做這做那,傾盡我所有的心思,只希望能讓她盡快振作起來。有時,雪銘也會主動約我到校圖書館外的草地上坐一坐,言語極少,眼睛望著遠處發呆。偶爾也會和我聊天,聊著聊著,她會突然說:杜峰,她上樓前和你說了什么嗎?你怎么不陪她上樓呢?
沒有,你姐不肯讓我陪她上樓,說太高了,讓我別上樓了,我就在樓下等了一會。后來突然現笑容,也偶爾和我一起去看電影,歲月又平靜地前行著。
地我們畢業的那一個晚上,我第一次吻了她。雪銘沒有拒絕,她伏在我懷里,說:杜峰,以后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我們要永遠在一起。我連連點頭,緊緊摟著她不愿放手。學外語專業的我和雪銘,分別應聘進了同一座城市兩家不同的外企公司,從最基層的工作做起,工資待遇中等水平,租房子,看似沒有結婚的條件,但我仍然決定與雪銘結婚。
婚后的日子是幸福的,雪銘漸漸成為一個風姿綽約的少婦,我的事業也漸漸一步步往上走。婚后的第三年,史升職成為公司的經理,薪水提高不少,我和雪銘的生活水平有了很大提高。搬出了出租屋,貸款供了房和小車。這種幸福的日子,像一條溫柔的小溪,把我和雪銘的生活灌得甜蜜而和諧。
自婚后,雪銘也從未在我面前提過雪晴,我也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忘記了我曾在某幢樓的8樓上,望著雪晴的眼睛急急落淚的情景。
但是,生活中,總有一些人得到快樂,一些人得到辛酸。而一些記憶會突然在你面前重視,即使你是有意識或者無意識地要隱藏這一段記憶。
看見那個女子出現在我和雪銘面前的時候,我們正在一家超市里購物。在收款臺排隊的時候,我和雪銘正說著話,面對著門口的雪銘突然望向門口發了呆。門口,站著一個與雪銘酷似的年輕女子,不,因為雪銘是長發,她是短發,那個女子更像當年短發時的雪晴。我的記憶突然也“哧”地被點燃了,燒得我又痛又熱,再看雪銘,她已一臉的淚水。
原來,雪晴一直沒有從我們的記憶中刪除。
此后的很多個晚上,我夢見雪晴,夢見她的眼睛一直望著下方,夢見她渾身流血地問我:你為什么要那么惡毒地詛咒我,為什么不聽我的話在十分鐘后上樓找我?我無言以對,從惡夢中驚醒時,常常看見雪銘呆坐在床邊望著我不語。
夜夜失眠折磨著我,我急劇地消瘦下去,終于在又一晚夢見雪晴時,醒來看見雪銘流淚的眼。那一瞬間,我決定把藏在我心底深處的內疚和不安統統告訴她。
當我對雪銘坦白了當年的真相后,雪銘并沒有多少激動,不安或氣憤。她說,我知道的,我知道我姐在上樓前,一定會對你說,讓你在樓下等她十分鐘,如果十分鐘后沒看見她在陽臺上向你打招呼,你就上樓找她。雪銘說,那是姐姐的習慣,也是我的習慣。
我呆望著雪銘說不出話。原來,她都是知道的。
那天我讓你單獨送她回家,其實是想給你們一個機會,我姐一直喜歡你。雪銘說。我的頭劇烈地痛了起來,我對雪銘說,可是我愛的一直是你,你一定也愛我吧?雪銘搖搖頭又點點頭。眼淚急急地滾了下來。
事情真是復雜,原來我一直嫌麻煩的女子竟喜歡著我。而我,沒有保護她。
我緊緊地摟住了雪銘,我請求雪銘原諒我。雪銘抱緊了我,她說,姐姐愛你,更愛我。我們兩個不好好活著,又怎么對得起她對我們的愛?
那一天,我們大哭了一場。年少任性,造成一生的遺憾是怎樣都抹不去的。雪銘說,讓我們用三分之二的力氣彼此相愛,再用三分之一的力氣去愛雪晴好不好?我用力點頭再用力點頭。雪晴,如果你能感知,請允許,讓我用三分之一的力氣來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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