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風水輪流轉

吳　非

前些天，北方傳來消息，章含之去世。報上的標題是《一代名媛×××去世》。天不假年，令人抱憾，但有了這個標題，卻有幾分喜劇了。章含之是章士釗的養女，其曲折的身世故事，早在“文革”中就從京滬兩處傳開，何來“名媛”之說?依傳統，“門第”盡管自說；至于“名媛”，標準不一，想說就說。人已不在了，妄論是非不厚道。但是也希望小報能嚴肅一些，不要再讓我們重溫“文革”的種種痛苦記憶。

好多事說不清了。想當年，京城“名門”在上演各種軼事時，我在挨餓。一如大家要開會，冠蓋滿京華，那一邊貧舊家庭拖兒帶女無處可住。雪災期間，重慶放言“絕不讓一人凍死”，派人上街尋找無家可歸的流浪漢，此舉讓我熱淚滾滾。可是有個老漢不肯回家，說：“沒得吃沒得穿，回家做什么？”一句話把人打回現實。我看到這條消息時，南京城里正準備過年，機關大院門前，工人正在搬年貨，物資相當豐富。

豬年過了一半時，豬肉價開始漲，改食肉糜也不行；牛羊肉也漲價，想對西餐感興趣也不可得。不過，豬肉吃多了也不好，專家們早就有說法了。可惜說遲了，趕上時候出來說，就是不知趣。

越說越遠了。剛才明明是說“一代名媛”的，竟然一直說到肉食漲價，可見人和人真的很難走到一塊兒。

我是想說，貧和富共同語言很少。但是，事情也會起變化。有一天，在菜市場看到小攤老板罵乞丐，嫌他太靠近自己的攤子了。小老板好像是浙江來的，做這種小生意，雖然在貧困人口中可以算得上“窮人中的戰斗機”，但在“老板”群中，也比乞丐好不了多少。不過，小老板罵乞丐時的那種神氣，分明是把自己當“菜場貴族”或“一代名攤”的；再聽他罵的那些狠話，恨不得窮人全都死光。這樣的人見得多了。還是“文革”中，紅色貴族比賽穿軍裝，新的沒人瞧得上，要比誰的舊，還特別喜歡那種老式的、肩上帶小布扣的——這說明原來是有肩章的，有肩章就說明以前評過軍銜的，有過軍銜的則是老資格的……于是兒子女兒也就都有資格唱“老子英雄兒好漢”了。

當年，我的同學很有見解，私下說，三十年風水輪流轉：以前的大亨，這會兒全都成了牛鬼蛇神；以前的放牛的，討飯的，全成了紅色貴族；再有三十年，說不定還要倒過去。我當時覺得這小子反動極了，竟然做變天夢。沒想他的話應驗了：上個世紀九十年代，紅色貴族紛紛下海，拜先前的牛鬼蛇神為師。今天的富人，多有一段鮮為人知或不欲人知的發跡史。

唉，幾十年了，別提他了。

【原載２００８年３月２０日《都市文化報·輟耕夜話》】

題圖 ／ 只紅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