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機關

凌耀忠

認識幾個在機關工作的朋友。說起自家在干什么，都說“蹲機關”。

后來靜心琢磨，一個“蹲”字，實在是大有學問。

蹲的姿勢，當然不同于坐。不信你蹲一下。人采取蹲的姿勢時，實際上處于一種待命的狀態，一旦有事，他就比原先安坐的人反應要迅捷。

一個小公務員，是非常明白機關文化的，他懂得“蹲”的生存意義。他首先要做的第一樁事，就是規規矩矩地在那張屬于他的辦公桌前，理清上下左右復雜的人際關系。慢慢他會發現。原先自己暗地里瞧不起的某人，恰恰是九段高手；原先認定木訥無能的某人，結果卻是大智若愚的角色。你在基層可以肆元忌憚高聲大嗓，可在機關，不分男女，大家的說話分貝，怎么都溫和輕軟，連高質量的進口空調的細微嗡嗡聲，也聽得一清二楚?

告訴你吧。這大概就是機關。

人“蹲”著的時候，所取的視角，也大大有別于坐著，或站著。一旦你“蹲”下，你會發現令你驚異的美妙視角，你會看見別人不容易發現的死角，你會欣賞到某種別樣的風景。甚至，你會戲劇性地窺見，原來不只你一個人“蹲”，你會逐漸認識到：這個世界并非自己一個人在進步。

蹲了一些年，你越來越發覺，職務提拔，職稱擢升，出國關差，或者其他的好事，有時并不一定和本人的工作業績絕對成正比。一些作出業績、顯出水平的，過得并不如意。你一眼就有了判斷：他們個性扎眼，上司受不了；倒是那些業績平平、做人玲瓏的。反倒讓上司器重，幾日不見。還讓上司惦記得慌。你甚至很快看見，那些讓上司悅目的人。很快都得到了提拔，搖身變為你的頂頭上司。

機關“蹲”得好的人，不能太挺胸，但一定要收腹。收腹產生的良好效果，是有助于夾緊尾巴。把姿勢蹲好了，你就會活得滋潤，氧氣充沛，呼吸自如。把人際關系梳理得風調雨順，人家覺得你不經意。實際上你是暗地里下了功夫排練的，這檔子事又請不到導演，全靠自家摸著石頭過河，下苦力學的。

機關的日子，就這么蹲著，熬著。一些人，憑著堅忍，也熬到了不錯的風景，后來大有作為。可我的一位朋友，熬到處級后，突然憤怒了。說再也不想在機關玩下去了，向老領導請求外放，愿意去基層。好在老領導體恤他的憤怒，把他外放到一家效益很好的單位，平級調動，做一把手。這小子高興得不得了，逢人就說我放生啦。不久后我去新單位看他。寬敞豪華的辦公室，他有碩大的老板桌，邊上站了幾個人，正向他匯報著什么。

中午款待我喝酒。他說了一件趣事。前幾天單位組織上醫院體檢，在測量身高時，醫生不滿地說他。把人站直點!你怎么老彎著呀?

測量結果是，他的身高比從前。居然多了三厘米。

這事雖然不帶普遍性，但也可令人悟出一點道理吧!

(原載2008年4月10日《新民晚報·夜光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