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縮減年代”

孫君飛

一不小心，我們走進了“縮減年代”。

年輕人的奮斗史在縮減，看看“超女”和“快男”的火爆場面就知道了。據說每年報名參加海選的人都在十萬以上，而只有前一二十名才能夠跟公司簽約，但這并不影響眾多少男少女將各行各業的人生榜樣縮減為娛樂明星，將一生的努力奮斗縮減為一年一度的“超女”、“快男”選秀，將成功的標準縮減為擁有“粉絲”和報酬的多寡。

對民族文化的傳承和發揚在縮減，比如將四大名著縮減、惡搞為“拳打水滸，腳踢三國，爆炒吳承恩，氣死曹雪芹”，將《論語》《莊子》等經典縮減為“心靈雞湯”、“懸念說書”，將孔子的圣人形象縮減為落魄狼狽的“喪家狗”……對歷史文化的發掘、創新縮減成了市場邏輯，只要有非常好的營銷策略，從經濟效益計，似乎一切都可以隨心所欲、百般縮減。

還有其他形形色色、熱鬧異常的縮減：讀書縮減為“選刊”、“文摘”、應試讀本，思考縮減為讀圖、看電視、點擊網頁，文藝創作縮減為抄襲、跟風、工業產品般的流水線生產；森林縮減為盆景、塑料花卉，土地縮減為開發區、高速公路，對大自然的依戀縮減為黃金周、人造景觀；精神冒險縮減為室內電玩，愛情縮減為男歡女愛，友誼縮減為交際公關……總之，“一切精神價值都縮減成了實用價值，永恒的懷念和追求縮減成了當下的官能享受。”

縮減就是速度，縮減就是效率，縮減就是利益，縮減就是享樂，縮減就是一夜暴富、一夜成名的欲望——被壓縮出所有水分的欲望。在“縮減年代”，人們摒棄艱苦的過程，只要燦爛似錦、一夜改變命運的結果，不惜去做一場短暫的美夢。青澀的果實被催熟，崇高的道德被嘲笑，越來越多的人失去了耐心，失去了多樣的選擇，失去了真實，每件事情都要馬上令人滿意，即使舒緩、漫長的精神生活也必須服務于人的即時、短暫的享樂。幸福的感受被縮減，成功的定義被縮減，似乎擁有財富、權力就擁有一切；評價一個人的標準被縮減，衡量某項事業成敗得失的標尺被縮減，人們的道路越走越窄，很難回到被縮減之前的環境和狀態，縮減成了無數人的宿命。就像那些為了參加選秀而不惜退學、辭職，甚至舉債參賽的“超女”、“快男”，一旦落敗，就很難安于眼前的平靜日子，再也無法回到以前的生活和學習狀態。

捷克小說家米蘭·昆德拉多年前就警告過人們：“人處在一個真正的縮減的漩渦中，胡塞爾所講的‘生活世界在漩渦中宿命般地暗淡，存在墮入遺忘。”是的，在“縮減年代”，個人的生命、心靈、靈魂和精神也最容易被縮減、被遺忘，平庸化、功利化的潮流越轟轟烈烈，個人的幸福、快樂和尊嚴也越容易受到挑戰和威脅。

天地永恒，真理常在，不是什么東西都能夠被縮減。我們在縮減世界的同時，也縮減了真正寶貴的真善美，把我們的生活推到低俗化、粗鄙化、娛樂化和快餐化的漩渦當中，而難以自拔。康德說：“有兩種事物，我們越是經常、持續地對它們反復思考，它們就總是以時時翻新、有增無減的驚嘆和敬畏充滿我們的心靈：這就是頭上的星空和內心的道德法則。”面對被縮減的世界，我們確實需要懷著這種無條件的敬畏之心，找回潛伏在深處的信仰，喚回對被遺忘的存在的記憶，用生命的寬度和厚度對抗人生價值的被縮減，以及生活秩序的被破壞。

【原載2007年12月（B）《遼寧青年》】

插圖 ／ “收成” ／ 帕維爾（羅馬尼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