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我材沒有用的焦大

涼月滿天

“回樂峰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不知何處吹蘆管，一夜征人盡望鄉(xiāng)。”出兵打仗不是好事。可是做了人家的奴才，就要跟著主人出兵打仗，這是義務(wù)。估計《紅樓夢》里的焦大就是這么上的戰(zhàn)場。從死人堆里把主人背出來，自己挨著餓，卻偷了東西給主子吃，兩日沒喝水，得了半碗水給主子喝，他自己喝馬溺。

說實話，若沒有焦大當(dāng)初的舍命救主，就沒有賈府現(xiàn)今的安富尊榮。朝廷家還要論功行賞呢，難道當(dāng)初賈府沒有報答焦大？至少，也該封他個高級點的職位呀。賈府里有都總管，二總管，總管，管錢糧的，管人事的，管外來流動人口接待的，管內(nèi)部升遷的，還有管買頭油花粉、米面糧油的，就像一個小社會似的，把他分到哪一塊兒，他的實惠都是大大的。

可是，為什么他會淪落到這么一個潦倒的地步呢？天黑了，要送人回家，那么多年輕力壯的小廝不派，偏偏派這么一個六七十歲的糟老頭子去，這不明擺著欺負(fù)人嗎？

問題就在這里。就算賈府的主子們想要提拔他，報答他，把他放在哪里合適呢？當(dāng)總管？他有當(dāng)總管的氣質(zhì)嗎？好吃酒，丑表功，自己當(dāng)自己是“焦大太爺”，誰受得了？主子不喜歡，奴才也不愿意。兩下里一擠兌，焉有他的地位在？所以他就只好落得個吃酒，賭錢，罵人，想當(dāng)年。西哲說過一句話：“他人即地獄。”你視自己艷如鮮花，窺他人穢如糞土，論功勞老子第一，就容易遭嫉。人人伸腿絆你一跌，把你摔個鼻青臉腫，你都不知道這個壞是誰使的。焦大會淪落到這個地步，豈不是他自己作繭自縛？

所以說他是不懂事的。有功的人最怕居功，居功必自傲，自傲必惹禍，惹出禍來，大人物就是殺頭。比如韓信，因為立了大功，就一定要逼劉邦立他為齊王，到最后被殺掉了。而焦大的下場就是被土和馬糞滿滿填一嘴。

焦大喝酒肯定不止這一回，罵人也不止這一回，數(shù)功勞也不僅這一回。不過這次他罵得太出格了，居然當(dāng)著主子的面揭瘡疤，“爬灰的爬灰，養(yǎng)小叔子的養(yǎng)小叔子。”這話很奇怪。其實焦大的意思就是別在你焦大太爺跟前裝蒜，你們那點子破事，我全知道！真不知道他是嫌自己活得長，還是想死得快。這樣的話，只可以私底喝醉了，和下人們在一起亂嚼嚼舌頭根子，表面那層皮還是要蒙起來的。偏偏被他給叫板到了明處，他不倒霉誰倒霉？換句話說，他不倒霉，沒有天理。

焦大后來的結(jié)局如何，書中沒交代。雖然賈府不是一個橫生殺戮的地方，動不動就砍了誰，但也不會容忍他這么無法無天下去。若是遠(yuǎn)遠(yuǎn)地發(fā)配到莊子上，可就回不了家了，荒山野水，寂寞地活，寂寞地死，死掉了都沒有一個人同情自己，懷念自己。

從焦大這里，我們可以看出些做人的道理：一個人要正確對待自己的功勞和歷史。第一要學(xué)會平心靜氣。功勞已成過去，歷史就是歷史，誰也不能吃老本兒，包括我，也包括你。無論何時何地，都要夾著尾巴做人，這是做人的鐵律。不然的話，極有可能把自己的前程搭進(jìn)去。第二就是說話一定，一定要注意。有些話是可以明說的，有些話是不可明說的，有些話是打死也不能說，誰說，誰倒霉的。這是處世的潛規(guī)則，所謂“提著影戲人子上場，好歹別戳破這層紙兒”。言多必失，話說得少些，比較不吃虧。一時口舌之快，半生潦倒之罪，怪誰呢？怪他自己。

可惜焦大醒悟太晚，一味表白忠心，要進(jìn)祠堂哭太爺。他不知道太爺在天之靈，可能會感動于他的忠心，卻絕不會贊同他這種做人處世的方式。

（圖 廖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