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林
王伯是我的病人,不是什么大人物,卻很害怕我不把他當大人物看待。每次來看病,總會先遞上一張名片,上面寫滿了各種頭銜,一下是什么工會的前主席,一下又是什么黨的前干事,每個頭銜上都會有一個“前”字,表示這些都是過去式。
這一次,他發燒來住院,見面第一句話就說:“昨天周議員當選了,我陪他一起去謝票,我就站在他身邊,因為淋到雨了,所以才會生病。”
我早已習慣病人的嘮叨,只得有一聲沒一聲地應著。
而他也不停止,繼續說道:“我為周議員的競選而生病,周議員很感動,我剛才打電話過去,他說無論如何都要來看我。”
我檢查完他的身體,放下聽診器,努力思考著他的病情,然后誠懇地告訴他,這只是普通的感冒,不用住院,現在就可以回家了。
他聽了搖搖頭說:“哦!不行,我的病還沒有好,等一下周議員要來,我不能讓他找不到人。我不能出院。”
于是,他開始等待,盯著房門。我每敲門進來一次,他都以為是他期待的周議員,臉上出現一陣望穿秋水后的欣喜,然后隨著我進門現身,美夢立即破滅,失望的心情由臉面展現。
我從沒見過這樣的病人,在住院期間期待見到另一個人,更甚于為他治病的醫生。這是我的第一次!
一天過去了,兩天過去了,三天過去了!周議員終究還是沒有來。我再次告訴他說他的病真的好了,不需要花那些無謂的錢住在這里。他聽了臉色瞬間轉為凄然,眼眸在痛楚中燃燒。
他說:“我再多住兩天吧,周議員可能明天就會來。”
我其實不忍心告訴他,周議員昨天早就來過了,他謝票的車隊從我們醫院門前經過,見醫院大廳里人多,于是就停下跟支持他的民眾握手致意。他在我們醫院樓下停留了將近二十分鐘之久,和很多人寒暄、說笑、閑聊,甚至還坐下來喝了一杯茶,但就是沒有想到要走上病房來,看一看我們這一位因為站在他身邊、淋到雨而自認為不平凡的人物。
這一晚,我在電視劇《武則天》中看到一大堆嬪妃爭著要讓皇帝寵幸的一幕,每個女人日思夜夢,無時或忘,無不期待皇帝這一晚會奇跡般來到她的房里,和她過一夜,她于是從此平步青云。我忽然想起了還在住院中的王伯,他現在一定也在望著房門,等待一個意外的開啟。
沒有周議員,王伯的人生將失去意義。
這是生命的悲哀啊!
(吳清貴摘自《臺港文學選刊》2008年第7期 圖/潘英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