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鵬
我常?;叵肫?003年,我那兵荒馬亂的18歲。
1
我每天在背包里裝大沓大沓的CD,在自習課上整節整節地聽,讓那些吵鬧的音樂陪我一起激烈和憂傷。我和兄弟們常常去校門口買冰鎮啤酒,然后躲進胡同里邊喝邊說些怪誕離奇的話,之后放縱地大笑。常去學校旁的海天網吧玩CS,在回來的路上黯然抱怨“我今天被打死了N次”。也許我們都過于脆弱,絕望時注定要一遍遍地死去,雖然不一定是身體上的,可是久昌說那就是死亡。
校長在大會上說,高三有個別文科班學生不務正業、吸煙酗酒、出入網吧、不學無術,是一群自暴自棄的扶不上墻的泥巴……我們坐在湖邊,都很沉默。遠處,一只鳥兒從草叢中起飛,姿勢無比落寞。張爍忽然轉過頭問我:“徐鵬,我們都是善良的孩子,對嗎?”看著他脆弱而無助的眼神,我的心開始滴血?!笆堑??!蔽一卮?,“我們是一群迷失的孩子,就像那只鳥兒一樣,找不到方向?!?/p>
自習課上,久昌傳給我一張紙條,上面畫著一個大大的“9”,還有一句話:“到了9月,就是大學開學的日子,我們就離開。”我看著那個筆尖滑動的軌跡,就快輪回到0時,突然下滑,就成了9,感覺像逃。
2
5月是我們最后的模擬考試。我愣在了原地,感覺“最后”這個詞真的很絕望。
高考的前一晚,爸媽帶我去小城最好的泉林酒店吃飯,面對滿桌的美味佳肴我卻沒有任何食欲,忽然想起達·芬奇那幅《最后的晚餐》,我覺得自己像畫里的猶大。
那場廝殺中沒有任何奇跡發生。高考的題沒有想象中的那么難,甚至稍感簡單,這就是我想象中的高考嗎?就像至尊寶變身孫悟空后,才發現牛魔王竟是如此的不堪一擊。做完會做的題目,寫上姓名和考號,然后那張試卷就不再屬于我了。傳說中的黑色6月就這樣沒有任何感覺地過去了,甚至沒有來得及思考。當一切都沉靜下來,生活回到熟悉的水簾洞中,孫悟空忽然發現,他已經不再屬于這個世界,剛剛過去的一幕幕,仿佛只是個紅色的夢,只有一些電光石火的剎那還在頭腦中閃現。
回首再望,幾排零落的桌椅,人去樓空,物是人非,我的青春和屬于它的歲月一起漸漸遠去。忽然就想起了班主任常說的那句詩來——“孔雀東南飛,五里一徘徊”……
我找到久昌和張爍,穿過熟悉的小路,來到湖邊,把考試時用過的紙筆拋到水里,看著它們漂浮或者下沉。青春,就這樣把不知所措的我們遺棄在高考后的夏天。
那天晚上,我們游走于燈火闌珊的大街上,車水馬龍、燈紅酒綠。有星無眠的夜,看著遠處大大的掛鐘指向零點,我們就在青春的尾巴上等待明天。夢里鄭鈞在唱:“沒有永遠,可還有明天,明天也許一切就會改變?!?/p>
3
6月23日,高考成績公布。我在郊區南環山頂找到神志已經有些模糊的久昌,喝得爛醉如泥,吐得東倒西歪,手里還握著半瓶青島啤酒。我過去把酒瓶從他手里奪過來扔到一邊,背起他就往家走。在路上,我忽然問他:“姓杜的,你還認識我嗎?”久昌滿口酒氣地答:“認得,你是杜久昌的兄弟,徐鵬不是?”他說完就吐了,吐得我滿身都是,然后像個孩子似的趴在我背上睡過去。啤酒順著衣領流過我的身體,那種感覺麻麻的,酸酸的,不知道為什么我卻忽然哭了。為這狗P高考狗P成績哭,我覺得我們都太小孩了。
分數線要比高考分數晚來一個星期,我們誰都不知道自己的排名是什么樣子。于是,奏著葬禮進行曲送走了6月,又在惴惴不安中迎來了黑色7月。整個7月我們都像受審的罪人,度日如年地等待命運的判決。廣播DJ楊越播放著許巍的《平淡》,然后說再見,完美地落幕,或者明天再見??墒俏覀儏s要背負沉重的明天,一無所有地對著青春說永別。分數線下來那天太陽很猛天氣很熱,我剛剛洗完澡,媽媽面無表情地告訴我那個數字,之后就去做飯了。我好像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用濕毛巾包住頭發給龍龍打電話。我沉默了許久忽然問他:“龍龍,你知道這個世界上比絕望更加絕望的是什么嗎?”
“是什么?”他說。
“是希望!”我說。放下電話,毛巾上的水滴和著眼淚悄然滑過臉龐。不知道為什么每次決定痛徹心扉時,現實卻總是一次又一次地輪回。生命原本脆弱,我們只能選擇堅強。
18歲,也許我們注定要在絕望與希望之間慢慢成長。
4
張爍說“后來”是個很無助的詞。可是后來,我真的逃到了這個有泉水的城市,18歲,我一個人。欣欣在山大,久昌在輕工,張爍在警校,龍龍在理工大。寬闊的校園只剩下我一個人,冷冷清清。
放假時,我回到故鄉,可故鄉已經成為一座空城,再也沒有青春、再也沒有兄弟、再也沒有愛戀、再也沒有連綿的希望和絕望,曾經說好做一輩子的朋友都被風吹走了,散落在天涯海角。我走在來時去時的路上,看腳下斑斕的樹影支離破碎,延伸在身前身后的遠處,像18歲的青春一樣亂七八糟。
歲月久遠,光陰寸斷。我看著自己的手心,掌紋錯亂不堪,蒼白得就像昨天逝去的童年。耳機里,那個叫虛偽的孩子對我唱:青春的歲月,我們身不由己,只因這胸中燃燒的夢想;青春的歲月,放浪的生涯,就任這時光奔騰如流水……我的青春18歲,兵荒馬亂……
(孟憲忠摘自《吉林日報》2008年5月8日 圖/朱慧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