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的第一場“火”來自一個意外發布的“緋聞事件”,瞬間點燃全民的“八卦”熱情。
在大家津津樂道種種緋聞是非時,卻越來越少人提及“婚姻”之于家庭雙方的界限。“家里紅旗不倒,家外彩旗飄飄”成為中國現代都市中的一種“流行”。當“流行”慢慢成為“正常”時,我們發現,這一代人的婚姻已經到了一個該反思的節點。
我們的焦點集中在35~45歲、受過良好教育、收入頗豐的“中產”家庭。當車子、房子、孩子、位子,一切的奮斗目標有了眉目,隨之而來的卻是迷失和無所適從。面對日漸平淡的感情和新的誘惑,“婚姻”在中國面臨著前所未有的困惑與掙扎
當下婚姻觀調查
文/黃艾禾
這是一份網上的問卷調查,由《中國新聞周刊》與新浪網聯合舉辦。調查分為男人卷與女人卷,截至2008年1月14日上午11時,共有9021人參加了男人卷的調查,5002人參加了女人卷的調查。
調查結果是頗有意味的。
如,對于“你是否相信存在永恒的愛情”,男女中的多數人都選擇了“否”;但在回答“你認為是否能做到忠于婚姻”時,男性中的多數人選擇了“否”,女性中的多數人卻選擇了“是”;她們雖然也不相信有永恒愛情,但卻更愿忠于婚姻。
在回答“面對誘惑,你的心理狀態是……”時,更多的女性選擇了“這有悖社會的道德觀”,而更多的男性選擇了“有那么多人都這樣,我也可以”;在回答“如果發生婚外情,你會怎樣選擇”時,更多的女性選擇“因早晚會暴露,還是會選擇退出,保護家庭”,而更多的男性選擇“我可以在家庭和情人間維持平衡”。這或許在表明,面對婚外戀,男性在道德約束上,要弱于女性。
女性也比男性更相信浪漫。在回答“你接受婚外情的原因是……”時,女性更多地選擇了“真摯的感情”,而男性更多地選擇了“新鮮刺激”。但是,當問到“如果發現對方有婚外戀,你會……”時,選擇“不能容忍,放棄婚姻”的,男性多于女性,選擇“與對方私下解決”的,女性多于男性。在這個問題上,女性還是更傾向隱忍和保留家庭。而“選擇維持婚姻”的理由,女性更多地是“為了孩子”。
這份調查的一個亮點,是無論男女,在婚姻發生問題時,大多數都選擇了“及時溝通”。婚姻畢竟不是隨意可以丟棄的敝屣,不可聽任它自生自滅。它是需要用心維護的。
我們的婚姻飄蕩在秋千上
文/羅雪揮 李楠
“這一代”人的婚姻注定內心分裂:受教于封閉的純真年代,拼殺于開放的花花世界;失去了傳統道德的圍欄,卻又無法真正自由地跑馬;奉行“從一而終”,但很少人相信白頭到老。愛了,婚了,散了,一代人跌跌撞撞到中年,感情沒著沒落,結局沒黑沒白。
她始終懷念那段好時光。上個世紀90年代初,王儀(化名)和李健(化名)在西部一所大學校園的一次聚會上相遇。兩個人是老鄉,幾乎沒有什么懸念就走到了一起。他忙著做論文,全神貫注地盯著電腦,她靜靜地陪伴在他身邊,兩個人幾乎不說話,一坐就是一個下午,感覺很溫暖。
大學的戀愛單純而寧靜,那時的人還很少敢有出格的。真的感情也真的簡單,戀愛的活動無非是一起騎著自行車出去玩,吃最便宜的小吃,活動地點不外圖書館和自習室。
畢業后,兩個人費盡周折,最終雙雙留在了北京,順利地結婚,生子,過著清貧而安樂的時光。
1990年年底,李健跳槽到了一家知名外企,事業自此上了快車道。他頻繁被獵頭公司挖角,每挖一次,年薪便以10萬的速度增長。李健飛快晉升百萬年薪階層。他們成了同學中最早買房、買車的那一撥,一家人很快搬進了大房子。生活一直算圓滿,直到王儀無意中發現了李健手機上的一條曖昧短信。
狐疑的她當即記下了那號碼,而后設法調出了李健的電話記錄,結果發現李健每天至少與該號碼通話20分鐘以上。在王儀鍥而不舍地追查下,另一個“她”浮出水面——一個更年輕溫柔的女孩兒。一向對愛情與婚姻充滿自信的王儀瞬間崩潰了,在毀滅性的爭吵后,她提出了離婚。李健試圖挽回,但王儀很堅決。
王儀提出考慮詳盡甚至苛刻的離婚財產分割方案。李健付清了全部房貸,在留下了車子、房子,承諾每個月給女兒支付上萬塊錢的撫養費后,幾乎是凈身出戶。這場戰爭沒有勝利者。李健事業成功,但是至今沒有再婚;王儀雖然見了若干個對象,但是總不滿意,她忘不了那段純真的時光,也很難找到與李健條件相當的人,她甚至無法接受對方每月只掙一萬多塊錢。
年近不惑的方濱(化名)也面臨著和王儀同樣的情感難題,只是在“證據”面前保持了沉默。這個相貌堂堂、行事像個“爺們兒”的男人,起初對妻子愛上他人大惑不解。兩人均是大學畢業,自由戀愛成婚。方濱平時工作很忙,常常需要出差。方濱從來不把在單位的煩惱帶回家,但是也常常會因為太累而懶得說話。妻子則像大多數女人一樣,喜歡傾訴。
“他”是偶然闖入的。其貌不揚,但是為人體貼和氣,做得一手好菜。方濱也是通過一條短信發現妻子有情況的,此時他們剛剛拿到了第二套房子。方濱委托私人偵探調查,結果令人難以置信,原來每當自己出差,甚至每晚打電話給妻子時,妻子都在家留守。但是一入夜,妻子便出門奔“他”而去。妻子近日正式提出了離婚。方濱不同意,他假裝一切都沒有發生,理由只有一個,曾經漂泊相依的日子,終不忍舍棄。
婚外情:“頭號婚姻殺手”
王儀、李健和方濱都屬于這樣一代人,大部分的“60后”(出生者)和小部分的“70后”構成的一代。近年來,中國離婚率逐年上升,自1995年以后,每年離婚人數都在100萬對以上。《當代中國家庭巨變》一書中,作者丁文、徐泰玲記述,“就全國而言,據不完全統計,80年代末90年代初因婚外情所造成的離婚案,約占離婚案總數的25%~35%,90年代中期至今,據一些地方法院統計,這類離婚案件占離婚總數的40%~50%,在經濟發達地區甚至達到60%以上。”
2007年,婚姻家庭法專業律師楊曉林一共承接了80樁案件,涉及離婚的案子達到60樁,35歲至45歲的人幾乎占了四分之三。而且當事人層次較高,楊曉林所在的律師所收費門檻為6500元,客戶包括上市公司老總、外企高級白領,也有大學教授及主持人。其中,婚外情成為重要的離婚誘因,楊曉林表示,除了少數捕風捉影,大部分婚外情都確有其事。
“到我們這里來的,基本上都是中產階級。”北京好獵手國際商務調查有限公司董事長常聯永告訴記者。他的當事人大多有良好的教育和經濟背景,工作單位不乏“世界500強”。常聯永曾經做過十多年刑警,調查出軌證據是該公司的核心業務之一。此項目該公司的報價為8000元,有時一天花費就上千元,比如緊隨出軌方在高速路上追蹤,或者坐飛機從北京追到上海,又追到深圳;對方住高檔賓館,偵探也住高檔賓館。常聯永表示,大部分委托人起初都只是懷疑,而一旦付諸偵查,往往“結果不僅有,而且很嚴重”。
“現在30多歲、40多歲的男人沒有婚外戀的可能都是少數了。”著名作家柯云路向記者表示。他近年來致力于中國婚戀現象研究,相繼出版了著作《婚姻診所》和《今天我們為什么結婚》。柯認為,中國正處于一個感情的多發期,“很多從國外回來的人,美國、英國、澳大利亞,都說中國現在婚外情、網戀的故事要比他們稠密,不僅是比華人世界,比國外很多地方都稠密,就是說我們現在正熱鬧著呢!”
自由的自相矛盾
“這一代人承前啟后,兩邊都占。保守的那一半還想著從一而終,即使深深地覺得不滿意,也還都挺著;開放的那一半則在不斷涌現離婚分子。” 生于上世紀70年代初的北京網民“水玲瓏”表示。她仍然不相信自己這代人真的會徹底喪失道德感,真正做到性與愛分離。
北京會明成長咨詢中心肖慧明告訴記者,前來進行婚姻心理咨詢的“這一代”,明顯地處于內心分裂的狀態。中心的問題都是一個:離,還是不離?既要考慮工作、仕途、面子、孩子以及父母等外在感受,也想兼顧自己內心真正的情感。
肖慧明表示,反觀“50后”與“80后”,前者只考慮別人,后者只考慮自己,問題就要簡單得多。
著名作家柯云路這樣評論“這一代”人與“80后”的差別:當“80后”說他愛上第三者,“第一他可能比較利索;第二他可能內心沖突比較少;第三他甚至可能比較坦率,‘60后和‘70后這兩張皮就扯得比較厲害。”柯云路說,“他們也想當好丈夫、好妻子,但是也不妨礙他們在外面花一把,只是他們亂搞的時候不愿意讓別人知道,不愿意讓父母、子女知道,也不愿意讓社會知道。”柯云路將之形容為“婚姻的兩軌制”。
婚姻家庭法專業律師楊曉林介紹,在他經手的離婚案件中,這一代當事人大都經過了長期痛苦的考慮,盡量做到完滿。比如有人2004年就向他咨詢了,2007年才正式委托他辦理離婚手續。在對待孩子方面,不少客戶都慷慨地盡到了撫育的責任,比如每月支付上萬元撫養費。而“80后”的委托人,則常常為很小的事離婚。且說離就離,沒有任何余地,到法院只是走個程序。生于1969年的楊曉林表示,假若還有回旋余地,他常勸當事人能合就合,要么協議離婚,雖然他將為此失去代理費,但是他就是在那個年代受教育的。
生于憂患,死于安樂
“這一代”人,在紅旗下生長,而后在彩旗下鏖戰,童年基本在整齊劃一的清苦中度過,青年時大都在艱苦奮斗,等人到中年,則趕上了社會的分化與變動。同樣是婚外情,早年叫“搞破鞋”,80年代被稱為“第三者插足”,90年代初被稱為“婚外戀”,現在則稱之為“情人現象”,觀念越開放,誘惑越多。
新中國成立后,公開的蓄妾和嫖妓在嚴厲的措施下完全絕跡,盛行幾千年的買賣婚姻和包辦婚姻也在大部分城市消亡。到80年代,成長起來的這一代,成為真正自由戀愛的第一代人。
著名學者李銀河在《中國人的性愛與婚姻》里表明,她曾于80年代在部分城市做過調查,被訪者中,婚姻完全自主或者基本自主的占80%以上,父母做主的不到20%。80年代念大學,現在杭州一所大學任教授的“大海”告訴記者,他們那個時候談戀愛完全沒有附加值。而今天,只要打開報紙的征婚版,就會發現整版都在講經濟問題,比如自備房、車,而且要求沒有貸款。
隨著經濟發展成為社會主流,這一代部分人的情感道德環境開始發生質的變化。曾經分別于上世紀70年代末、90年代末兩次參加《婚姻法》修改的著名學者巫昌禎告訴記者,80年代初,中國取消了“通奸罪”。90年代初期,一些地區包二奶、重婚、妻妾同堂等現象開始日益嚴重,在“法律管不著,道德也管不了”的情況下,婚外情一度愈演愈烈,從隱蔽走向了公開。2008年1月11日,曾被媒體廣泛報道的化名為張玉芬的陜西“二奶殺手”,成立了“中華全國民間反二奶同盟會”,幫助受害者進行反擊。
這一代人的婚姻正面臨著史無前例的誘惑和挑戰——有人不聲不響做了精英,有人坐著火箭上了黑紅榜單。錯過末班車的則在社會轉型期中轉了又轉,令人天旋地轉的生活打擊一個接著一個。當終于跨入了中產甚至資產,愛情卻在原始積累中身心俱疲,陷入了婚外情的沼澤。
70年代末至80年代中期:離婚潮和性啟蒙
文/黃衛
1980年,新《婚姻法》頒布,離婚的必要條件被修改為:第一,雙方感情確已破裂;第二,經調解無效。這使中國一躍而成為世界上奉行自由離婚的領先國家。新《婚姻法》頒布引發了離婚潮,其主體是“上山下鄉”后紛紛返城工作的知識青年。其中,“遇羅錦離婚案”轟動一時。
作家遇羅錦在最倒霉的時候與工人蔡鐘培結婚,平反回原單位后即以“沒有感情”為由提出離婚,引起了一場關于婚姻是以政治、物質條件還是以愛情為基礎,以及離婚標準究竟應該是“理由論”還是“感情論”的社會大討論。
80年代以來,中國社會掀起了一場性啟蒙運動,西方的各種思潮蜂擁而入,最典型的有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說。也正是從弗洛伊德開始,中國人第一次敢于公開談性。
80年代后期至90年代后期:傍大款和包二奶
到80年代后期,中國人離婚情況開始逆轉,結婚5~15年的中年夫妻開始成為離婚的主流。
1983年,由36名婦女組成的“秦香蓮上訪團”聯合到全國婦聯上訪,狀告她們的丈夫是“陳世美”。這些女性都是知識分子,她們在過去的歲月里自覺地支持了丈夫的事業,可這些丈夫翻身后竟紛紛借助新《婚姻法》中的“感情破裂”一條,提出離婚,不要糟糠之妻了。
在這一轟動事件里,中國人第一次聽到一個新詞:“第三者插足”。
官司最終打到中央,在中央領導人的過問下,36個“陳世美”沒有一個離成婚的。但在10年之內,他們全部都離婚了。
資料顯示,當時40%~50%的離婚案,是由第三者插足引起的。與此同時,人們還創造了兩個新名詞:“傍大款”和“包二奶”。婦女問題專家警告說,重婚納妾、“包二奶”、姘居、婚外戀等現象在廣州、上海以及其他地方呈增多趨勢。
90年代后期至今:新型婚姻和性自由
許多專家一致認為,中國的婚姻觀正在發生變化。這是繼1950年頒布《婚姻法》后的第一次婚姻革命(以法律為導向)、“文革”期間的第二次婚姻革命(以政治為導向)、改革開放初期的第三次婚姻革命(以經濟為導向)之后,到來的第四次婚姻革命。但其特點很難一言以蔽之,如果要用一個詞語,只能是:不確定性。
當下在廣大青年群體中出現了多種多樣的婚姻形式。據報道,公眾對它們的接受度分別為:網婚為48.8%;隱婚(假性單身)為52.5%;“閃婚”為34.1%;不婚為62.7%。
網絡推動了中國的性解放。網絡大大降低了性行為的成本,某些網站的同城約會欄目已經變成著名的一夜情據點。換妻游戲等交換性伴侶的活動開始隱秘地出現。
“閃婚”開始在都市年輕人中流行。從相識到第一個晚上到結婚,雙方相處可能不超過13個小時。
這種新興的性自由的后果是:在2004年,流產女性中有65%是單身,而這個比例在1999年是25%。
據民政部統計,2004年,中國有160萬對夫婦離婚,比2003年增加21%。一位性學者指出:“以前,在踏入社會前,我們都有是非觀念。而現在人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幾乎沒有什么道德標準。”
精神上的最后堡壘
文/羅雪揮
要等到多年以后,“這一代”才有能力意識到,婚姻其實不是戰斗的對象,而是我們抵御外界動蕩的最后一座堡壘。
謀生難,謀愛更難
在“這一代”中,雖然男人的出軌率相對更高,但在婚姻關系中內心更保守更緊張的是男人而不是女人。北京好獵手國際商務調查有限公司董事長常聯永上個月共接了六起調查婚外情的案子,其中有三起都是丈夫調查妻子。北京會明成長咨詢中心肖慧明告訴記者,前來咨詢的個案中,男人呈分裂煎熬狀態的更多,偏向傳統也更多一些。
傳統的家庭取向決定了傳統的婚姻矛盾。在婚姻家庭法專業律師楊曉林看來,婚外情雖然是結果,而內因則常常是婆媳矛盾,特別是在懷孕哺育孩子初期造成的矛盾突出。而丈夫永遠不能夠原諒的錯誤依然是“她對我媽不好”。事實上,再甜蜜的愛情,都趟不過婆媳沖突的渾水。
外企職員趙平(化名)坦言,她婚姻中最大的煩惱從來不是因為經濟,而是因為來自和公婆相處的壓力,她寧肯花錢為婆婆在住家附近購置一套小戶型,也要堅持過獨立家庭生活。她不知道未來會怎樣,因為她不知道是否還會有不可控的事發生,而自己又是否能夠達到公婆的滿意,她只能夠用心經營現在。她自己做飯,洗衣服,并且帶大了孩子,念完了MBA,忙完家庭忙事業,哪一頭都不敢放松。
只是紛繁的變化中,始終都是謀生容易,謀愛太難。上海外企白領、35歲的Christina常常為自己在婚姻中的角色定位困惑,雖然她的婚姻沒有大的傷害和大的吵鬧,但她總覺得日子越過越不踏實。“我們得到了自由選擇的權利,對婚姻抱有很高的期望,但是社會急劇變化,人也是不斷變化,現實不是那樣完美。對婚姻的失望感比較大。”Christina發現,在辦公樓的圈子里,幾乎人人都有或深或淺的婚外情,所謂“心的背叛,身的背叛,身與心的背叛”。令她驚懼的是那些永遠不可控的因素,比如突然倒下失去勞動能力,比如價值觀的混亂。“假如有女孩對我老公表示好感,我都沒有勇氣去指責她。”Christina說。
40歲的網民“令今”總結“我們這一代”:就像大地突然裂開了縫,如果不想掉到溝底,就必須設法過溝。要么努力,要么認命,因為已無退路。她選擇了前者。
“我們這一代處在特別動蕩、變化劇烈的進程中,更多地承受了改革開放對家庭、婚姻所帶來的壓力。”全國惟一的婚戀家庭研究專業機構、黑龍江省婚姻家庭研究所所長郭礫表示。原來由國家或單位承擔的福利正在不斷弱化,家庭成了教育、醫療、養老風險的最后一個堡壘。一方面婚姻的負荷越來越重。另外一方面社會對家庭的干預能力卻在不斷下降,面對二奶、單親、丁克等越來越復雜的情感模式,疲憊的婚姻一旦遭遇風險,常常是滅頂之災。
嘗試自救,尋找安寧
趙平曾經有過一段痛苦的日子,來自家庭的壓力無法得到紓解。她嘗試求助宗教,只是從小受無神論教育,追尋男女平等的她,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丈夫是妻子的頭”這樣的比喻。她也考慮過看心理醫生,但又覺得費用太貴,不想給為生活奔忙的自己再增加額外的負擔。幸運的是,趙平找到了一個發心理帖子的論壇,她將自己的問題貼在了網上,常有熱心的網友認真作答。趙平感受到了莫大的安慰。在網上匿名求助,成了很多人遇到婚姻難題時的第一反應。無依無靠,沒組織沒紀律的“這一代”,終于在虛擬中找到了平安與歡喜。
北京會明成長咨詢中心主任肖慧明認為,“這一代”的婚姻困境,表面上都是社會的誘惑,外界的變遷,但是實際是“這一代”內心成長上的迷茫。肖慧明認為,只有價值觀穩定了,學會向內看,關注自己和對方真正的內心需要,生活才能夠平衡,婚姻才是有救的。也就是說,這意味著,你要認識到,“你只能拿有限的你需要的東西”。
郭礫呼吁人們花更少的時間在工作上,花更多的優質時光在家庭上。她自己周六周日從來不加班,也很少出去應酬。她認為,這一代人應該學會放慢腳步,學習暖暖地拉拉對方的手。
“這一代”婚姻的困惑
文/李楠黃艾禾丁塵馨秋風
中國的家庭氛圍在從濃到淡
鄧志偉(上海大學社會學教授):
生于60、70年代這個年齡段的,現在是離婚的高峰期,屬于中年危機。
從個性角度來說,60、70年代生人結合的時候,應該是在90年代,受到物欲大潮的影響比較大,如果為金錢的原因結婚的話,這種婚姻本身也是不穩固的,所以現在離婚率比較高。
婚姻觀、貞操觀、家庭觀都需要先進觀念的引導,形成社會風氣。
上一代人的婚姻很多都是患難夫妻,這是他們比較穩固的因素,但是穩固不能作為判斷婚姻幸福的標準。
50年代人先戀愛后結婚,但是現在是先同居后結婚,這會有問題,會懷疑對方婚前戀愛過幾次,那也會變成婚后矛盾的爆發點。
總的來說,中國的家庭氛圍在從濃到淡,家庭的規模從大到小,婚姻從穩固變得脆弱,從以愛情為基礎到發展成為以多因素為基礎的婚姻。而市場經濟的發展也對婚姻產生了沖擊。
我們在大量地視反常為正常
崔衛平(北京電影學院教授):
以前我生活在一個所謂先鋒詩歌的圈子里面,比如你見到一個朋友,他帶一個所謂新的情人來到你的面前,他不覺得有一點點不安,可是我會感到不安。我認識這個人的妻子,我在家里接待這個朋友和他的新情人,會覺得對這個人的妻子有所不敬,我會覺得很不適應。我也提醒過他們,說這對他的妻子很不公正。當時沒有人理我。大家都覺得是再正常不過了。我估計在官場里也是這樣的:覺得找個情人“太普通”“太正常”了——我們在大量地視反常為正常。
所謂(性的)觀念的解放,它應該和對家庭的忠誠是并行的。如果你沒有家庭,作為一個人,怎么處理自己的身體,是你自己的事情;但是如果你有家庭,你是有承諾的,如果你這樣做(性解放),會對對方造成極大的傷害,或是極大欺騙。這有一個嚴格的界線。
我們不能說要解放,就不需要對家庭的承諾了。越解放,越要強調對家庭的承諾。這樣一個社會才比較平衡。
普通人對基本的道德規范仍比較看重
徐安琪(上海社會科學院社會學研究所研究員,上海市婚姻家庭研究會副會長):
我個人覺得全國婚外戀的情況并不像傳媒渲染得那么嚴重。
我們是搞隨機抽樣的調查,能夠反映的是整個市民階層的情況,包括農村的,老人的家庭。實際上對自己家庭滿意或比較滿意的占百分之七八十。
我們在一般家庭中的調查,婚外情的比例很低,也就是百分之幾。李銀河也做過這個調查,她得到的結果大概在4%左右。即使在調查中有調查對象隱瞞了婚外戀,也說明他認為婚外情是不好的,是丟人或不道德的事情。
婚外情在離婚的家庭中比例多一點。我調查過50年代、60年代、70年代、80年代生人的離婚狀況,在50年代人的離婚家庭中,差不多也有百分之二三十是因為婚外情。實際上在各個年代人的離婚家庭中這個比例都差不多。
各個地區的比例有不同,這和地方的文化價值觀和經濟發達程度有關。像廣東、上海占到30%左右,東北的比例就低一點,他們解釋說這是老工業基地,經濟狀況也不太好,搞婚外情是要有一定的經濟基礎的。
不過不能以經濟基礎為惟一的指標,它還受文化價值觀、甚至一些宗教的影響。
對于婚外情,也不能完全以道德敗壞評價,它可能有很多社會的、心理的因素,有些情況很復雜。包括國外,一般情況都是,年輕人容易離婚,離婚家庭中有1/3是沒有孩子的,孩子越多離婚的風險就越低,畢竟付出的成本高。
但是從我們抽樣的結果看,大家對基本的道德規范、家庭的責任、婚姻價值等還是比較看重。網上調查的也只是代表一部分人的狀況,有一定的偏差。
社會處于道德倫理的真空狀態
秋風(《中國新聞周刊》評論員):
“這一代”(40歲上下)對于傳統的道德觀念仍有一些記憶。不過,那個年代進行了一次次的運動,正統的道德、倫理體系其實被摧毀殆盡。而一旦權力控制體系松動,社會就立刻處于道德倫理的真空狀態。
80年代剛剛開始市場化的中國,又發生了一次啟蒙運動。傳統的道德、價值再一次遭到猛烈抨擊,薩特、弗洛伊德流行一時,他們的價值和信念極大地改變了人們關于人的認識。這些學說告訴人們:人其實就是欲望的載體,滿足欲望就是人生惟一的目標,不受道德約束是人的正常狀態。
這正是80年代之后的社會精神狀態。一個以市場為基礎的開放社會,會給予人們相當廣泛的私生活自由。這個時候,惟一能夠約束人的本能、激情的,就是關于性、婚姻、家庭的道德規范。
在大多數社會,中產階級是比較保守的,是道德之貓。但在中國,中產階級與權貴一起墮落。根源恐怕在于,他們大多經受了過分的啟蒙,所以不再相信任何道德、倫理,沒有任何精神生活。因此,置身于這個時代,他們是根深蒂固的物質主義者和消費狂,急于炫耀自己的權力和金錢,這包括炫耀性消費,就像女性瘋狂地消費時尚一樣。
可以說,中國人,至少是接受過較好教育的中國人,已經完成了個性解放與性解放。但是,中國從此將進入什么樣的狀態?意大利各個城市經歷了文藝復興之后,實現了充分的性解放,甚至連教皇也不隱諱自己的性生活。但從那之后,意大利也就再也沒有文明的輝煌了。
就中國來說,最起碼可以說,在性解放之后,就不可能有中產階級了。確實,中小商人、知識精英、白領群體已經有了一定財產和一定社會地位,但他們缺乏必要的道德自覺,甚至是最匱乏道德的。畢竟,關于性、婚姻的倫理是道德的核心內容。而一個沒有道德自覺的群體,是無力承擔自己的社會責任的。
摘自《中國新聞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