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碑上的啟示

王愛軍

香港“水餃女皇”臧健和有一處200多平方米的豪宅，那是1994年她花1500萬港幣買的。作為一個身價數億的富豪。有這樣一處房子并不值得大驚小怪，而令人不解的是，她的這處房產并沒有位于香港著名的淺水灣或者太平山頂的富人區內，而且它的位置也有些讓人感覺“晦氣”，因為從陽臺望下去，正對著一片墓地，在陽光的照耀下，那些靜默的墓碑閃著清冷的光。房子對著墓地是香港人非常忌諱的，而臧健和卻恰恰因此看上了它，第一次從陽臺上看到那些墓碑的時候。臧健和欣喜不已，心想“這下好了，我可以成年對著它看了”!以致讓人多要了300萬港幣都不知道。臧健和為什么對墓地這樣“情有獨鐘”呢?

臧健和出身于青島一個普通人家，父親是一個國民黨軍官。新中國成立前夕去了臺灣，母親從23歲起就帶著她們姐妹倆守寡。那時家里實在是太窮了，一張床，一個木頭箱子，一個破桌子就是全部家當。因為糧食不夠吃。臧健和每天放學都要一路走。一路撿菜葉子。彎腰撿菜葉時。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讓她撿到一毛錢。每天看著菜葉子的時候，總是想這菜葉子里頭可能有一毛錢，可是令她失望的是。這一毛錢她從來沒有撿到過。上學的時候，臧健和和同學打架，不管同學多么無理，自己多么有理，她媽媽一定會罵她。惱她，她就問媽媽為什么。媽媽流著淚說人家是天，你只是一塊磚。她怎么也不能理解為什么別的孩子都是天，而她卻只能是塊磚。貧窮、無助和飽受歧視的童年使臧健和變得郁郁寡歡。一個偶然的機會，她鉆進了離家不遠的青島萬國公墓。那里人跡罕至，而一塊塊靜默的墓碑吸引了她的目光，那些刻畫了一個個鮮活的生命的墓志銘給了她許多啟示。她第一次意識到。原來人生來有不同，死去都是平等的。只有靠奮斗，才能改變一個人的命運。那片安靜的墓碑仿佛給她注入了一股強大的精神力量。冥冥之中她感到自己不再孤單，她再也不肯屈服于命運的安排。

長大后臧健和的命運似乎有了轉機，她嫁給了一個泰國華僑，生下了一對活潑可愛的女兒，組成了一個其樂融融的幸福之家。夫家是泰國著名的大絲綢商，1974年丈夫回泰國繼承家產，因為證件難辦，臧健和被留在了青島。三年過后，當她終于帶著兩個女兒趕往泰國與丈夫團聚時，她做夢也沒想到丈夫已經另有妻室，并生了兒子。在泰國一夫多妻是常有的事。但對臧健和來說真是一個晴天霹靂。她覺得自己從幸福韻頂峰跌到了痛苦的谷底。是去是留。生活中的第一個選擇嚴酷地擺在面前。留下來。衣食無憂，但每天都必須生活在別人歧視的眼神下；一走了之。母女三人會失去生活來源，身處異國他鄉。以后的日子該如何過呢?強烈的自尊自愛使臧健和最終選擇了離開，帶著兩個年幼的女兒踏上了一條生活上艱難但在精神上自由的人生之路。

流落到香港的臧健和母女租下了一間4平方米沒任何家具、沒窗戶的小屋，為了生計，臧健和一天要打三份工，每天只能睡四五個小時。即便如此，不幸依然不肯放過她。一天，臧健和在酒店打工時被別人撞倒，腰骨裂傷，住進了醫院。一面是高額的住院費，一面是自己有病在身，不能打工，靠什么養活兩個女兒?她幾乎要崩潰了。可是屋漏偏逢連陰雨，當臧健和跟打工的那家酒樓老板交涉要求給予經濟賠償時，老板竟以她當時不立即聲明表示受傷而拒絕賠償，并侮辱她故意詐錢，并無情地把她辭退了。臧健和在萬般無奈之下。只能一紙訴狀將酒樓老板告上了法庭。經勞工部和法院裁決，臧健和勝訴，老板支付3萬元賠償費和4500元工資。當酒樓老板不得已將錢交給臧健和的時候，臧健和卻只收下了應付自己的4500元工資，而將3萬元賠償費退給了他。為她打官司的律師提醒她說：“臧姑娘，骨氣可不能當面包吃啊!”是啊，三萬塊錢對臧健和來說是一個天文數字，她拼死拼活地一天打三份工。每月下來不過掙千把塊錢!但臧健和還是沒有聽從好心人的勸告，堅決拒絕了酒樓老板的賠償。在她的內心中，尊嚴是無價的，她讓酒店老板明白自己雖然是一個貧窮的打工者，但并不是一個無賴，她已經贏回了自尊，抹掉了所受的屈辱，這是多少錢也無法與之等價的。

為了謀生，臧健和在灣仔碼頭推著小木車賣起了自制的水餃。經過幾年的艱苦努力，她的“北京水餃”因為獨特的風味，得到了越來越多人的認同，漸漸有了一些名氣。有一天，她的表姐突然打來電話，說日本大丸公司的老板看上了她的水餃，想和她談談合作的事。日本大丸公司在當時的香港是最高檔的超級市場，得到它的惠顧就意味著她再也不用風里雨里整天流落街頭了。日本老板的條件優惠得不能再優惠了，沒經營牌照。他負責解決，沒生產場地，他負責協調。沒資金設備，他負責提供，臧健和只管提供技術與他們共同生產。對臧健和來說。這一切聽起來就像是天方夜譚，她都有點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可是當日本人說生產的產品必須用大丸商標時，臧健和不假思索地拒絕了日本人。與她同來的表姐坐在她旁邊。聽到她的話用力在她的大腿上擰了一把，又急又氣地說：“世界上怎么還有你這樣的傻人，你還是去當你的小販吧!”談判的失敗并沒讓臧健和感到后悔，她依然坦然地在街頭賣著她的水餃，因為她無法忍受把自己的餃子變成別人的東西，而且如果在技術被別人掌握后，萬一被踢出來，她就真的一無所有了。想不到日本人最終無法抵擋她的水餃的誘惑。答應了她用自己的包裝和商標等所有條件。臧健和的水餃開始進行工廠化生產，并進入高檔商場銷售。短短幾年間，她的工廠從一個變成了三個。臧健和也從一個一文不名的小商販搖身成為了固定資產多達4億多元港幣的富豪。

在香港，臧健和已成為一個家喻戶曉的傳奇人物，透過種種苦難，她的那種追求自尊與平等，自強不息、頑強奮斗的精神，給了所有行走于艱難的人生之路上的人們以巨大的鼓舞。臧健和是一個照亮別人的人，而她自己力量的源泉則來自于當年從墓碑上讀出的人生信念，人生下來可以不同，但在走向墓地時卻都是平等的。所以命運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榮華富貴不足喜，貧賤困苦不足懼。臧健和喜歡站在陽臺上眺望墓地。正是她思索生命。獲取精神力量的一種方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