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 杰
百無一用是文人,這種說法就不僅把個文人說得一錢不值,甚至將文人劃到實實在在的勿容置疑的廢物之列。這些人之所以把個文人貶低得一無是處,這也許與文人身上的毛病太多有關系。你想想,你家里要是有個文人,肩不能擔,手不能提,農忙季節別人都在搶收搶種,汗珠子掉到地上摔八瓣,而文人幫不上任何的忙,卻只能在旁邊搖頭晃腦地吟誦“習習谷風,以陰以雨”,你看了心里要不惱火才怪。
其實,令人惱火的還不是文人的肩不能擔、手不能提,而是文人的愚。按說文人們讀了書,應該聰明才對,其實不然。你只要看過馬中錫的《中山狼傳》,就不會對這種說法產生任何的懷疑了。
《中山狼傳》說的是戰國時期,趙簡子打獵時打傷了一匹狼,這匹受傷的狼在無路可逃的時候遇到了東郭先生,便向東郭先生求救。東郭先生以為救了這匹狼,這匹狼定然也會像人一樣地知恩圖報,于是決定搭救這匹受傷的狼。東郭先生將驢背上裝書的口袋搬下來,然后把口袋里的書拿出來,讓那匹受傷的狼藏了進去。
等到趙簡子走了以后,東郭先生把狼放了出來,想不到那匹狼不但不感謝東郭先生,反而兇相畢露,要吃掉東郭先生。要不是遇到一個老農設計相救,那東郭先生便早已成了中山狼一頓美妙的晚餐了。東郭先生是墨家學派的研究者,估計他從來沒有研究過狼,不然他就不會連狼的本性都不了解。你想想那東郭先生救狼、幻想著讓狼日后報恩,不是愚得可以嗎。
說起來文人的毛病不光是愚,令人看不慣的毛病還有酸。《世說新語》中說,西晉時期,大司馬桓溫手下有一個參軍名叫郝隆,雖然飽讀詩書,博學多才,但卻得不到重用,心里很是不快。后來他干脆辭去了參軍職務,回到故鄉隱居去了。
可能是氣候的原因,每年的七月七日,當地有在這一天晾曬衣服和物品的風俗。后來這個風俗逐漸演變成為豪門富室夸耀財富的機會。到了這一天,有錢的人家便將綾羅綢緞搬到外面,依次擺開,可謂品種眾多,光彩奪目。
看到有錢人家竟相夸富,郝隆也來到了太陽地里,解開衣扣,袒胸露腹躺到地上曬開了太陽。大夏天露著肚皮躺在太陽底下,我想那滋味不一定好受,所以人們見了也多有詫異,便問郝隆這是干什么,郝隆回答說:“我曬書。”
郝隆的行為在向人們顯示,因為我讀過很多很多的書,所以我的肚子里就裝著很多很多的書。實際上讀書都是讀到了腦子里,并沒有讀到了肚子里去。郝隆也并不管人們都把書讀到什么地方,他的本意是向世人顯示,他讀了很多的書,他是不同于一般人的文人。想一想郝隆那非比尋常的做法,也真是酸得可以了。
除了酸之外,文人們表現出來的毛病就是癡了。《宋稗類鈔》說宋代的米芾給朋友寫信,寫到“芾再拜”的時候,馬上就要放下手中的毛筆,將衣服整理整齊,面對著寫好的書信,就像那位朋友真的就在眼前一樣,端端正正地拜上兩拜。
米芾的家人們,只在窗戶縫里看到了米芾寫完“再拜”時,對著信件認認真真地拜了兩拜。令人惋惜的是,米芾的家人們并沒有看到米芾寫“叩首”。如果米芾寫的不是“再拜”而是“叩首”,難道他也要趴到地上磕上兩個頭不成。要是米芾寫了“叩首”就真的趴到地上磕頭,那可就真是癡得可以了。
文人身上的毛病還有很多,不可能一一盡數。說起來也怪,文人在沒成為文人之前,身上是沒有這么多毛病的。后來只要讀上兩本書,一沾上文人的邊,原先挺聰明的一個人,立刻就有了許多毛病,立刻就變得“愚”起來“酸”起來“癡”起來,以至于后來“文人”這兩個字就成了“愚”“酸”“癡”的代名詞。
其實文人們并不都是“愚”“酸”和“癡”的,有些文人不但不愚不酸不癡,而且做出了許多驚天動地的大事。只是這些文人做出了驚天動地的大事以后,人們就不把他們當作文人了。比如秦漢時期的韓信,人們都知道他是“領百萬之軍,戰必勝,攻必取”的大將軍,還有誰把他當作文人看待嗎。其實韓信首先應該是個文人的。
公元前204年,韓信和張耳帶領著沒有經過正規訓練的部隊去攻打趙國。出了井陘口,背靠著河流扎下了營寨。趙軍遠遠望見漢軍“違反”軍事常識安營扎寨,大笑不止。第二天上午兩軍開戰,想不到漢軍退退打打,趙軍總不能取勝,于是傾巢出動進攻漢軍。這時韓信預先派出去的兩千輕騎兵,趁機沖進趙軍空虛的營壘,在趙軍空虛的營壘里插滿了漢軍的紅旗。
河邊的陣地上,戰斗仍在激烈地進行。韓信和張耳所指揮的漢軍,雖然沒有經過正規的訓練,但是個個奮勇,人人向前。趙軍不但不能戰勝漢軍,反而被漢軍打得筋疲力盡。趙軍退到營壘門前,又見營壘中插滿了漢軍的紅旗,以為是漢軍占領了趙軍的營壘,俘虜了趙王,于是紛紛落荒而逃。漢軍前后夾擊,徹底摧垮了趙軍。
戰斗結束,眾將向韓信祝賀,并趁機向韓信請教。有人問道,兵法上講究靠山扎營,將軍反而讓我們背水列陣。我們不但沒有戰敗,結果取得了勝利,這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韓信說,這其實也是兵書上有的,只是諸位沒有注意罷了,這便是兵書上說的“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死地而后存”。況且咱們的軍隊平時沒有得到很好的訓練,在這種情況下,不把將士們置之死地、不使他們人人為保全自己的性命而殊死奮戰,戰斗怎么可能取得勝利呢。
可見韓信是讀過很多書的,起碼他讀過很多關于兵法的書,他甚至連很多人沒有讀過的書都讀到了。只是他沒有跑到太陽底下脫掉衣服去曬肚皮、去向人們顯示自己讀過書罷了。
韓信無疑是讀過很多書的,所以首先他應該是文人。只是他和一般的文人不一樣的地方,是他能夠根據具體情況,將在書中學到的東西恰如其分地用到了實踐中。他指揮了許多經典的戰役,做出了許多驚天動地的事情,以至于人們只知道他是指揮打仗的將軍,而忘記了他首先應該是一個文人。
如果說韓信長期帶兵打仗,又沒有寫過多少文章,人們不把他當作文人看待也許還算正常的話,那么諸葛亮也是長期帶兵打仗,而且還有不少著述,人們也不把他當作文人看待,那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諸葛亮博覽群書,廣擷眾說,不拘泥于一家之言,不局限于一家之書。他受儒家影響很深,卻不獨尊儒術。他也頗受道家、墨家、兵家、法家熏陶,尤以法家為最。他曾手抄《韓非子》、《管子》、《六韜》送給劉禪,前兩本書是法家著作,后者是兵家典籍,這也從一個方面說明諸葛亮讀書之廣、學識之博。
諸葛亮一生雖然沒有專門著書立說,但是他的著作卻影響深遠。如他的《誡子書》中的名句“夫君子之行,靜以修身,儉以養德”,“非淡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不僅他的子孫從中獲益頗多,就是今人也大有可借鑒之處,可謂是一篇充滿智慧的名篇。盡管如此,人們一提到諸葛亮,立刻就會將他和政治家、軍事家、外交家等等頭銜聯系在一起,而很少有人說他是文人。
還有一個更加著名的文人曹操,每當人們說起他的時候,有人說他是奸雄,有人說他是梟雄,也有人說他是英雄,但是很少有人把他與文人聯在一起。儒家講究三不朽,即立德、立功、立言。在立言方面,曹操才華橫溢,寫下了許許多多千古不朽的名篇,成為建安文學的扛鼎之作,為后世的人們所傳誦,所以曹操也是應該與那些有貢獻的文人一起受到人們景仰的。
天下的文人中間,有東郭先生,有郝隆,有米芾,但是也有韓信、諸葛亮和曹操,不可一概而論的。
(責編 牛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