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背叛裱糊，掛在你靈魂的中堂

何　競

可我，分明還是把黑仔丟在了腦后。現(xiàn)在是北京時間八點一刻，我化著精致的妝容，穿寶姿套裝出門，今天公司有一個重要談判，我是德語翻譯，不能有任何差池。在白領田小米的字典里，本來就不該有黑貓黑仔，什么亂七八糟的回憶。

小米的幻覺

我是在清晨刷牙時看到這只黑貓的，它站在與我一米之隔的陽臺邊沿，以一種不怕死的眼神冷冷地斜睨我。吃驚之下，我生生吞下了一口牙膏沫子，微甜微涼。

李立李立！我一邊往臥室跑一邊夸張地叫起來，終于和睡眼惺忪的男人撞了個滿懷。小米你怎么啦？李立拖住我溫柔地問。是黑貓是黑貓是黑貓！我已經(jīng)著急得哭起來：它來找我啦！它從家鄉(xiāng)一路往北，到北京來向我索命了！

李立身體遇冷般抖了一下，猛吃一驚的樣子，但旋即就皺了眉頭，握著我的手，緊緊的，幾分生氣地對我說：小米，你的幻覺越來越嚴重了！小區(qū)里從來沒有人養(yǎng)黑貓，我更不喜歡你提起什么黑貓索命的鬼話！

因為黑貓事件，李立一早上都黑著臉不說話，連我磨好的豆?jié){都沒看一眼，就挾包出門上班了。大門“砰”的關上后，我站在洗手槽前，很仔細地沖洗豆?jié){機，白白的漿水流出來，不一會兒，我眼前就變成了紅色的溪流。

李立說得對，我的幻覺的確是太嚴重了。但是，我卻相信自己的眼睛，即使那只該死的黑貓聽到我的叫聲后藏了起來，我也能感覺到它躲在我身后陰慘慘的目光。

在鄉(xiāng)下，看到黑貓是不吉利的事，預示著一整天的壞運氣。而我曾經(jīng)遇過的這只，更是我懼怕的源頭，它一味想要搶奪和粉碎我的幸福。

與黑仔有關的前生

那時，我還只是瓦楞村的田小米，和開奔馳的李立無關，與燈紅酒綠的北京城也無關。我的世界只有那么一點點大，如果黑仔笑了，我會喜上眉梢，如果黑仔皺眉頭了，我整天也會郁郁寡歡。

啊對了，黑仔是和我從小一起長大的伙伴，更準確地說，他是我喜歡的男孩。黑仔是孤兒，十五歲那年他娘去世后，他就靠著給村人打短工來過活，他很疼我。我想說的是，那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疼。我這樣說，是因為我十六歲生日那天，在半人高的玉米地里，我已經(jīng)把純潔如水的女兒身，許了黑仔。這世上，除了黑仔，我還能愛誰呢？

高考那年，為了黑仔，我故意落榜，他根本不相信平日成績非常好的我會連大學都考不上。手里捏著我兩百多分的成績單，黑仔翻來覆去地看。下一刻，他的巴掌就扇了過來，農(nóng)村男人做活的手，粗糙而蠻橫，只一記，便將我打翻在地。

我捂著臉努力迫使自己昂頭，淚眼婆娑的，黑仔卻兇狠地朝我吼：看什么看？你考出這樣的分數(shù)，看老子不打死你！我的淚在一瞬間決堤，我想他是愛我的，否則也不會惱恨至此。

在接下來的一年里，我對學習變得瘋狂而執(zhí)著，黑仔也不常來找我了。但是每周送我回學校的路上，聽見他在我身旁粗重的喘息，我心里都不好受。他想要我，卻拼命壓抑自己，作為男人，這滋味并不好受。終于有一晚，星光朦朧，稻香襲人，我的一顆心都快被熏化了，在黑仔伸手扶我過橋時，我便把整個自己，跌進了他的懷里。

在草地上，我們忘情地糾纏，直到黑仔的淚落進了我脖子里，他說妮子你別忘了我，以后考上大學走得遠遠的也別忘了我！

可我，分明還是把黑仔丟在了腦后。現(xiàn)在是北京時間八點一刻，我化著精致的妝容，穿寶姿套裝出門，今天公司有一個重要談判，我是德語翻譯，不能有任何差池。在白領田小米的字典里，本來就不該有黑貓黑仔，什么亂七八糟的回憶。

李立，跟蹤你到天荒地老的人

我很后悔，今天早上竟然忍不住發(fā)了小米的脾氣，那么嚴重的給了她臉色看，我是不是已經(jīng)厭煩了照顧她？厭煩了她吃這么多藥看這么多醫(yī)生還沒有起色？而且，她還提起了黑貓，這讓我半年前指縫里殘留的鮮血，瞬間有了真實的味道。

其實，她又有什么錯呢？她只不過出現(xiàn)了幻覺，以為自己看到了黑貓，陰魂不散許多年一路跟蹤她到北京，還要用尖利腳爪，把未來都撕毀。我站在樓下抽了半包煙才強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然后，看見了娉婷而來的小米。

我很及時的用一張報紙掩飾了自己的存在，她沒看見我，繼續(xù)往前走，我偷偷跟了上去。

國際大廈十七樓B座。小米走出電梯前，還悄悄用手抿了抿頭發(fā)，幸好幸好，我早她一步趕到了公司。一分鐘后，我聽到她與秘書周小姐吵了起來：什么？談判取消了？怎么沒人通知我？哼，真是荒唐！你讓我今天做什么？休息？誰說我有病？你才有病！……

周小姐為著自己不菲的薪水和年終分紅，低聲下氣地講：是是是，我有病，田小姐，但是今天公司真的沒什么事需要您做……小米拂袖而去時，臉色氣得鐵青。我站在百葉窗后面默默看她，內(nèi)心五味陳雜。小米剛走，我就對周小姐說：我出去一下，有事你幫我處理。

每天都是這樣，我先假裝“上班”，然后跟蹤小米，她沒有私會任何男人，而是乖乖到公司上班。但是她的記憶仍停留在半年前，和德方談判之前，每天都重復這一刻，快把周小姐折磨到發(fā)瘋。而我，還不允許周辭職，因為我不能讓小米看出任何一點破綻，作為周的老總小米的老公，我能做的，不過是這么一點點。

這于我，也是一種習慣了，我情愿每天這樣跟隨她，直到地老天荒。我不奢望她能明白我的苦心，只要我所做的一切，可以讓小米離厄運遠點再遠點，這就已經(jīng)足夠了。

再繼續(xù)講講黑仔

我和周秘書吵架之后，忽然不想回家，在街心花園坐下，繼續(xù)想黑仔。

李立是我的第二個男人，但他好像并不介意這件事。剛結婚時，我很怕自己不是處女身而遭受厭棄，但李立對我卻一直很用心，他叫我寶貝，人前人后的，不覺肉麻，一叫就是好幾年。

他只是奇怪，我結婚時，家人不過捎來幾千元當作微薄的陪嫁，幾年來根本沒來看過我。李立問起時，我就心驚肉跳，怕牽扯出一個黑仔來。那時，我已經(jīng)決定為李立生一個寶寶了，不愿意自己的過去，再來打擾添亂。

可能因為自己和媽媽一直相處得不好，我更希望能有自己的孩子，她到底是怎樣的女人呢？只要和她相處超過十分鐘，你就能感受她內(nèi)心似乎藏著什么巨大的陰謀和秘密，眼神陰慘慘的，盯得你頭皮發(fā)麻。我沒辦法說服自己，是的，即使沒有任何理由，我也恨她。

如果黑仔是我的前生，那李立就是我的今世來世。我不能沒有李立，更不能讓李立知道，我在家鄉(xiāng)還有那樣一段情史，彼此糾結不清。我是做好了把一切愛恨放下，好好和他過日子的打算的。

但我沒想到，李立竟然背著我，偷偷去了瓦楞村。我知道這個消息時，他已經(jīng)神色坦然地坐在我家的堂屋喝茶了，我的手機碎在了地上，摔了個四分五裂。

耳邊當真?zhèn)鱽砹艘宦暰揄懀Z的一聲后，聽到身邊人群興奮又緊張地奔走叫喊：油車爆炸了！撞車了！聲音此起彼伏，而我已經(jīng)太疲倦，現(xiàn)在，只想回家好好睡一覺。如果黑貓要來索命，我也不打算再逃。

我看見一個男人血流滿面地倒在地上，一大群人將他圍得水泄不通，我漠然地穿過他們，只想立刻回家。

李立的謎底

我的精神太集中了，只顧看著小米疲憊而苗條的背影，沒有看到那輛從斜刺里沖出來的大卡車。轟的一聲，我的奔馳和那個龐然大物撞在了一起。

我流了很多的血，我想趁自己思維還清醒，血還未完全流盡時，為你們把故事講完。我是小米的男人李立，這世上最愛她的人。即使，我發(fā)現(xiàn)了那樣不堪的事實，也還是深愛我的妻子。

其實，和小米結婚前做檢查，我的家庭醫(yī)生就告訴我，她有間歇性精神分裂癥。但我太過愛她，愛到有自信幫她擺脫一切，所以毫不猶豫地娶了小米。幾年后，背著小米回到她遙遠的家鄉(xiāng)，才揭開謎底。

世上根本沒有黑仔這個人，小米一直在編故事騙自己。她的確有一個情人，從她十六歲時起就在玉米地里、溪流之畔侵占了她潔白無暇的身體，她無法面對那個情人，卻不得不每日笑顏承歡。因為那個男人，是她父親。

小米無法恨她的父親，她是個善良的女子，孝順長輩的觀念已經(jīng)在她心中扎下了根。更何況，她還得維持家庭的完整。

面對父親一次又一次的占有，小米選擇了忍氣吞聲。到了最后，小米精神出現(xiàn)幻覺，她甚至認為那個和她歡愛時，壓在她身上的男人就是與她青梅竹馬的愛人黑仔。那個和她一起長大，她精神世界的守護神，卻在十六歲那年，因為山洪爆發(fā)而丟掉年輕生命的黑仔。

其實，只要不是父親，她就不是亂倫，她就可以好好愛這個在自己美妙胴體上起伏沉醉的男人。所以，她甚至放縱自己“愛上”了黑仔，討厭他身邊總是用異樣眼光看自己的女人——她的親生母親。

那個百般呵護她、逼她一定要考上大學的男人；那個生養(yǎng)了小米，卻害得她瘋瘋癲癲的男人；那個讓小米不想面對卻不得不疼愛和尊敬的男人，在我眼前，瞬間就化作了熊熊火光，痛的火光。這世上，他才是欠小米最多的人。

我無法忍受這一切，沖動之下，拿起墻上掛著的鐮刀向他沖過去……他最后一眼看到的是什么呢？是妻子奮不顧身伏在他身上的影子，還是女兒擋在刀前的哭喊？小米聲嘶力竭地喊：李立，你把黑貓砍死了！……我也哭喊：她該死！她一直都知道你爸爸占有你，但是卻怕男人離開自己，所以選擇裝聾作啞，維持這個變態(tài)的家庭。她根本不配做你媽媽，她對不起你！

激動的小米大哭，然后暈死過去。

小米的情況，實在不適合生孩子，回到北京后，我強行讓她打了胎。再以后，她就永遠活在了得知我回她老家消息的那一天。

現(xiàn)在，我的血快流光了，小米，原諒我。

虐貓情人

李立葬禮的第三天，我在小區(qū)垃圾桶前遇到了一只黑貓，奇怪得很，它一看到我就立刻撲了過來，很親熱地舔我腳踝。雖然李立離開后，我的記憶如同被清盤，但是看見這只不祥的動物，我還是忍不住大聲尖叫起來。

三天之后，有人把用手機偷偷拍攝的一段影像傳到了網(wǎng)上。鏡頭里看不見女人的臉，她的長發(fā)披散下來，鞋跟很高很尖利，狠狠踩在這些肉乎乎軟綿綿的黑貓身上，一腳又一腳。貓和女人，同時發(fā)出了凄厲的叫喊。

（責任編輯 花掩月 xuxi2266@so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