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樂雄

“依賴海洋通道的外向型經濟結構”是海洋國家的基本特征,也是引發海權的第一要素。只要人類同海洋發生關系,遲早會形成“依賴海洋通道的外向型經濟”,這種經濟結構一旦形成,遲早要召喚強大的海權,無論古代、中世紀還是近現代,也無論西方文明還是東方文明。
形勢呼喚中國觀念轉型
兩次世界大戰的經驗都表明,海權對陸權具有絕對的優勢,掌握制海權的一方可在世界范圍調動各種資源來壓垮堅持陸權戰略的一方。海權能夠凝聚分散的陸權勢力從而形成合力,因而是陸權的“倍增器”,因此,獲得強大海權的陸權帝國的影響力和壽命要遠遠超過沒有海權的陸權帝國。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為何英國與德國在北非發生激烈爭奪?因為德國一旦占領北非控制中東后,就會把英國本土同它的龐大殖民區域攔腰截斷,英國就無法調動雄厚的海外力量投入戰爭。
中國正由傳統內陸農耕國家演變成現代海洋國家,這是不以人們意志為轉移的歷史趨勢。
考察百年左右的歷史,不難看出中國社會轉型的清晰軌跡:即從傳統農耕“內向型經濟形態”向“依賴海洋通道的外向型經濟形態”的演變,由此帶動了中國社會的文化、政治、軍事、外交、法律、教育、道德、風俗等全面轉型。盡管因國際和國內因素的影響,百年轉型過程中出現過曲折和斷裂,然而基本趨勢未變,尤其至20世紀80年代改革開放以后,中國的經濟結構與社會轉型呈現加速趨勢。時至今日,我國對國際能源及資源型商品的依賴程度持續增加。我國原油、鐵礦砂、氧化鋁、銅礦石等進口依存度已經高達40%~90%。隨著中國日益快速融入國際經濟體系,中國已有史以來第一次進入“依賴海洋通道的外向型經濟”狀態,中國正由傳統內陸農耕國家演變成現代海洋國家,這是個不容置疑的事實,也是不以人們意志為轉移的歷史趨勢。
因此,這次海權意識的覺醒與晚清“洋務運動”時的覺醒完全不同。那時的海權意識在思想上停留于器物層面的“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經濟形態上以同近代海軍不兼容的、極其脆弱的“內向型農耕經濟”為基礎,軍事態勢上僅僅為了防御來自海上的入侵。這次海權意識的覺醒則建立在經濟結構發生質變、國家海上生命線凸顯、國家安全越出主權范圍以及社會全面轉型的自覺認知基礎上。在國防意識中,海權由陸權之盾變為陸權之矛。
海權建設的若干問題
中國海權戰略的預設前提應該是“世界前景不確定性”,也就是說在“國際協作”和“單打獨斗”之間尋求平衡點。
中國海權戰略的確立既受自身文明轉型的影響,同時還受世界文明轉型的影響。如今,全球經濟一體化逐漸深入、各種國際組織力量劇增、聯合國權威不斷增強,如果世界不可逆轉地按這種趨勢發展,那么人類文明將會產生質變。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將被拋棄,文明可能進入“永久和平”的境界。中國海權戰略的規劃最終取決于對世界文明的前景判斷。例如,目前的和平是永久性質的,抑或是暫時的?是仍然處于自古以來的戰爭與和平周期循環中,還是擺脫了這種周期?顯然,這兩個問題都無法回答。我們只能承認這樣一個基本事實:世界前景是不確定的。這個令人沮喪的事實卻正是中國未來海權戰略的理論和實踐的出發點。中國社會的文明轉型將使我們不得不從陸權走向海權,而世界文明轉型的“不確定性”促使我們要考慮選擇怎樣的海權戰略。因此中國海權戰略的預設前提應該是“世界前景不確定性”,也就是說在“國際協作”和“單打獨斗”之間尋求平衡點。
隨著中國傳統農耕文明向現代海洋文明的轉型,在同外部世界的交往過程中,在理論上和實踐上有許多亟待解決的問題,比如,如何處理同主權之外卻又涉及國家生存利益的地區的矛盾?如何使國防建設同主權之外卻涉及國家生存的安全需要相適應?如何區分以強凌弱的霸權主義同維護國家正當海外權益而使用的正當軍事威懾?如何堅持和平崛起的長遠方針、避免近現代西方國家把崛起演變成帝國主義和霸權主義運動?遠洋海軍達到怎樣的規模才能足以威懾對我海上生命線的威脅等等,這些問題都有待探討。
(摘自《環球時報》2008年1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