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仲勛重新出山主政廣東的幕后故事

盧　荻

1978年陽春三月，春光明媚，古老的北京城洋溢著一派盎然春意。習仲勛懷著一種難以形容的對古都的深情眷戀和對新中國一代偉人斬不斷、理還亂的情結，再度出現在首都的街道上。當月，他從中央組織部獲悉，中共中央已決定派他南下主政廣東。盡管這一職務與他當年曾經擔任過的中共中央西北局主要領導人和國務院副總理相差甚遠，但在飽經憂患、與世隔絕16年之后，能重登政壇，在有生之年為黨和人民多作貢獻，夫復何求！

粉碎“四人幫”后，

習仲勛先后三次給中央領導人寫信

1976年10月，以華國鋒、葉劍英為代表的中央政治局，執行黨和人民的意志，采取斷然措施，一舉粉碎“四人幫”。

11月15日，習仲勛在洛陽致信中央領導人，熱烈祝賀黨中央一舉粉碎“四人幫”的偉大勝利，并表示“決心養好身體，更好地繼承毛主席的遺志，緊緊地團結在黨中央的周圍，無條件地聽從黨中央的指揮，把余生全部貢獻給黨，力爭為人民多做一些工作。”信末署名為“一個仍未恢復組織生活的毛主席的黨員習仲勛”。習仲勛這封信流露出三方面的含意:一是祝賀粉碎“四人幫”偉大勝利;二是渴望重新出山;三是希望恢復黨籍。

但是，令他感到失望的是，由于華國鋒等中央領導人繼續“左”的錯誤，公開提出“兩個凡是”（即“凡是毛主席作出的決策，我們都堅決維護，凡是毛主席的指示，我們都始終不渝地遵循”）的錯誤方針。按照“兩個凡是”的觀點，“習仲勛反黨一案”是經毛澤東批準的，所以，這個案不能翻。這無疑給習仲勛當頭澆了一瓢冷水。因此，在這個時期，他沒有向中央提出個人申訴。

1977年7月，中共十屆三中全會在北京勝利召開，鄧小平再次復出，恢復被撤銷的一切職務。同年8月12日至18日，中國共產黨第十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在北京隆重召開，宣告“文化大革命”結束，選舉了新的中央委員會。習仲勛看到了希望。8月21日，他提起筆來，分別給鄧小平、胡耀邦和王震寫信，述說自己在“文化大革命”的遭遇，特別是被監護以后的狀況，懇切請求黨中央重新認真審查他的黨籍問題，早日恢復組織生活。

8月24日，習仲勛又給中共中央主席華國鋒，副主席葉劍英、鄧小平、李先念、汪東興并黨中央寫信，一方面熱烈祝賀黨的十一大和十一屆一中全會勝利召開，另一方面再次請求中央審查他的問題，“提出想在有生之年繼續為黨工作的請求”，并表示聽從中央的安排，為黨做些工作，為實現四個現代化，為共產主義事業獻出自己的一生。

習仲勛的夫人多次往返于北京、洛陽之間，為習仲勛申訴

習仲勛的夫人齊心及其家屬看見一些受迫害的老干部紛紛恢復工作，也為習仲勛的問題在粉碎“四人幫”之后一年多尚未能得到解決而心急如焚。齊心在女兒橋橋的陪伴下，多次往返于北京、洛陽之間，多次找過王震。結果，王震第一個出面為習仲勛恢復名譽說了話。隨后，齊心還找到剛剛擔任中央組織部部長的胡耀邦和葉劍英副主席。

1978年初，齊心到中央組織部找胡耀邦申訴。胡耀邦當時身兼數職，工作非常繁忙。當他聽說齊心來訪時，當即接見，專門聽取了齊心的意見。他關切地詢問了習仲勛在洛陽的生活和身體狀況，對習仲勛在“文化大革命”期間所遭受的種種磨難深表同情。他當即表示說，凡是冤假錯案都要實事求是地堅決平反昭雪，不論誰說的，誰定的。習仲勛同志的案子當然也不例外。他又說，現在是人民賦予我們權力的時候，但也是容易出錯的時候，要大膽果斷，也要謙虛謹慎，遵守黨規黨法，才能把事情辦好。胡耀邦從資歷、經驗、工作能力、水平、威信等幾方面稱贊了習仲勛。而葉劍英則是堅決支持習仲勛出來工作。

當齊心把葉劍英和胡耀邦接見的情況告訴習仲勛時，長期籠罩在習仲勛頭頂上的陰霾才一掃而空。

1978年初春，

習仲勛被中央特邀回京

1978年2月中旬，中共中央辦公廳打電話通知中共河南省委，指定由省委書記王輝負責，速將在河南的習仲勛和劉曉接回省委并護送進京。王輝即派省委組織部和保衛處有關人員當天晚上趕赴洛陽去接習仲勛，要求他們必須做到安全和保密，并指定時間坐哪趟火車，他到火車站迎接習仲勛。

習仲勛要離開洛陽回京的消息不脛而走，迅速傳開。

2月22日凌晨，習仲勛乘坐火車離開古都洛陽，天亮時到達河南省會鄭州。在車站站臺上，他受到王輝等人的熱烈歡迎。習仲勛一下火車，就情不自禁地與王輝緊緊擁抱，他激動萬分地說:“這是我16年來第一次和人擁抱，我感到自己又回到了黨的懷抱。”王輝說:“習副總理，我受委托來歡迎您。在洛陽本來想見你的，但未見到，今天在這里見到你，您老可好？”這時，習仲勛眼含熱淚，由王輝攙扶著走上汽車。到了中州賓館，習仲勛與王輝一起吃了早點。

按照中央的通知，習仲勛乘坐晚上的火車回北京，白天則安排在市區的中州賓館休息。習仲勛說:“王輝同志，我不需要休息了，我建議你能帶我坐車在鄭州大街小巷轉一轉，然后我們兩人好好談談心。我和外界完全隔斷聯系多年了，要到人民群眾當中去，呼吸呼吸新鮮空氣。”在王輝的陪同下，習仲勛游覽了市區。

回到中州賓館，習仲勛向王輝談起他被關在一間小房子，堅持每天兩次轉圈散步的情況。轉圈開始從1數到10000，然后再倒著走，從10000數到到1。他說:“我為了要為黨和人民再做工作，就要走，就要退，鍛煉毅力，也鍛煉身體，我對共產黨是有充分信心的，我認為黨中央對我總會有個正確結論的。”王輝被習仲勛為黨為人民準備繼續工作而表現出的鋼鐵般的意志和決心深深所打動。

夜幕低垂，華燈初上，習仲勛與王輝等人一一握手告別，登上北上列車。翌日，習仲勛抵達北京，他才知道被特邀出席全國政協五屆會議。

葉劍英接見了習仲勛

2月24日至3月8日，習仲勛作為特邀委員出席政協第五屆全國委員會第一次會議。會議期間，在粉碎“四人幫”中起關鍵作用的葉劍英元帥見到習仲勛，不禁愣住了:仲勛同志，你備受磨難，身體竟還這么好？這次會議一致選舉鄧小平為第五屆全國政協主席。習仲勛當選為全國政協常委。與此同時，第五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一次會議也在北京舉行。習仲勛列席了這次會議。這次會議選舉葉劍英為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長。

習仲勛和葉劍英在延安時就相識，他對葉劍英淵博的軍事知識、卓越的組織和指揮才能十分敬佩。對葉劍英在政治上的遠見卓識，工作中的勤奮嚴謹，為人謙虛寬厚，生活節儉樸實，也十分仰慕。特別令習仲勛感動的是，當時年事已高的葉劍英還在百忙中接見了他。

習仲勛被分配到廣東“把守南大門”

當時，中央政治局委員、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韋國清身兼數職，已經調到北京擔任中國人民解放軍總政治部主任，同時還兼任廣州軍區第一政委，廣東省委第一書記、省革命委員會主任。他在北京政務、軍務繁忙，廣東的工作實在是無暇兼顧。而廣東是祖國的南大門，戰略地位相當重要。廣東問題比較復雜，還有大量的冤假錯案沒有平反。因此，葉劍英考慮，準備派習仲勛這位資格老、級別高、從政經驗豐富的干部坐鎮廣州，主持廣東省的日常工作。

葉劍英與華國鋒、鄧小平等人交換意見后，中共中央即決定派習仲勛到廣東擔任黨政重要職務，習仲勛聽到分配到廣東“把守南大門”（胡耀邦原話）的消息，深感責任重大。在習仲勛到廣東之前，華國鋒、葉劍英、鄧小平、李先念、汪東興和中央其他領導人都接見了他，對他到廣東工作寄予很大的希望，一再指出做好廣東工作具有重大的意義。習仲勛向中央表態，謙遜地提出繼續保留韋國清省委第一書記的職務，自請擔任省委第二書記。時隔多年，習仲勛回憶此事說:“我已有16年沒有工作了，一出來工作就來到了祖國的南大門廣東，覺得任務很重，心里不大踏實。當時，中央幾位領導同志，特別是小平、劍英同志都找我談話，要我大膽工作，來了要放手干。”

習仲勛開始做赴任前的準備工作

習仲勛接到中央的任命之后，便開始做赴任前的準備工作。當時他在北京沒有住處，臨時住在全國總工會招待所，住宿條件較差，每個房間只能放下兩張小床，他對此安之若素。由于習仲勛老戰友、老部下很多，每天都有很多人前來看望和送行，有時甚至深夜兩三點鐘還有人前來探望。習仲勛熱情接待他們，與他們互訴衷情。

據時任廣東省委書記的吳南生回憶:

1978年3月18日至31日，中共中央在北京召開全國科學大會，我代表省委參加這次會議。當時我和中央政治局委員、中共廣東省委第一書記、省革委會主任韋國清都坐在人民大會堂主席臺上。有一天，韋國清對我說:“等一會兒開完會后還有一個小會，中共中央組織部部長胡耀邦同志有事找我們談一談。”會后，我和韋國清來到人民大會堂的一間休息室，胡耀邦已經來了。他說：“中央決定讓習仲勛到廣東擔任省委第二書記，這次是葉(劍英）帥提名，大家也都同意。”當時省委第一書記還是韋國清，他準備回廣州主持召開中共廣東省第四次黨代會，習仲勛的職務也要在會議上通過。韋國清對我說:“那與習仲勛同志聯系這事由你去辦吧。”我說:“那好啊。”

我原來也在河南工作，直到1975年才離開。當時習仲勛也在河南，我想通過張策同志找到習仲勛同志，他們以前是同事，張策土地革命戰爭后期是陜南特委書記，習仲勛是關中特委書記。我和張策比較熟，他又和習仲勛很熟，所以請他帶我去找。習仲勛剛剛復出，住在北京全國總工會招待所里，環境不是很好，周圍亂亂的像集市一樣。一到招待所，張策就大聲說:“小伙子，我帶人來找你啦！”因為兩人很熟，他比習大，就叫他小伙子。習仲勛已經知道他要來廣州了，就和我們一起商量搬家和來粵具體時間等相關事宜。

因為吳南生要趕著返回廣州參加中共廣東省第四次代表大會，所以他吩咐省委派去北京專程迎接習仲勛的省委辦公廳陳仲旋等人留在北京，等候陪同習仲勛前來廣東。

4月5日，習仲勛抵達廣州

4月5日，習仲勛在陳仲旋等人的陪同下，從北京乘飛機抵達廣州。吳南生代表省委專程前往白云機場迎接。

4月6日上午，習仲勛出席在廣州友誼劇院舉行的中國共產黨廣東省第四次代表大會第三次全體會議。習仲勛在大會上發表熱情洋溢的講話。他感情真摯地說，他由北方水土養育了大半輩子，現在到了廣東，要靠南方水土養育下半輩子。他言語不多，但把廣東作為第二故鄉，要和廣東人民共同奮斗的決心溢于言表，非常感人。

據時任惠陽地委副書記兼寶安縣委書記方苞回憶:“他不像很多人那樣，講話都用稿，他講話沒有稿子。再者他的話語很樸實。他在講話中還講到自己的不足，說自己剛到廣東，對這里的具體情況還不熟，可能會犯一些錯，希望大家指正，這讓我們感覺到他和我們很交心。”

習仲勛實際主持廣東的日常工作

4月6日下午，中國共產黨廣東省第四屆委員會舉行了第一次全體會議。韋國清當選為省委第一書記，習仲勛當選為省委第二書記，焦林義當選為常務書記，王首道、劉田夫、李堅真、郭榮昌、王全國、吳南生當選為省委書記。李堅真為省委紀律檢查委員會書記。與此同時，中央還任命習仲勛為廣東省革命委員會副主任（同年12月改為主任）。習仲勛把主要精力放在省委這一邊，省革委會的日常工作則由劉田夫主持。

省委四屆一次會議之后，韋國清返回北京，由習仲勛實際主持廣東的日常工作。習仲勛從他踏上南粵大地那一天起，他的人生命運就發生了歷史性的重大轉折。他重返政壇，不過讓他大展拳腳的地方，既不是共和國的首都北京，也不是生他養他的陜北高原，而是被譽為中國海上絲綢之路發源地的南海之濱。當時，習仲勛在被“關押折磨達16年之久，還剛剛恢復組織生活，當時已60多歲了;而作為祖國南大門的廣東省，正是經歷了10年‘文化大革命的動亂之后，創傷累累，百廢待興，局面紛繁復雜。要主持省委全面工作，擔子極為繁重”。但習仲勛“以一個老共產黨員的革命膽略，遠見卓識。大無畏氣魄和高度的歷史責任感，既沉著面對，又雷厲風行，團結省委一班人，穩住大局，勵精圖治”。

葉劍英以六言相贈，

習仲勛一直奉為座右銘

在習仲勛到廣東上任不久，4月11日至5月8日，葉劍英一行25人從北京乘專機到廣東視察工作和休息，住在南湖賓館。在葉劍英視察廣東期間，習仲勛向他匯報到廣東工作的初步設想。葉劍英聽后，以六言相贈:“深入調查研究;穩妥制定計劃;及時報告中央;按步執行實施;分清輕重緩急;注意保密安全。”要他在工作中切實加以注意。習仲勛一直把這6句話作為座右銘。

習仲勛到廣東工作后，得到廣大干部和群眾的支持，但各方面也難免會有一些不同看法。1978年8月，葉劍英委托中共中央秘書長胡耀邦寫信給習仲勛并省委各同志，轉告他的幾句話:“仲勛同志去廣東后，大刀闊斧，打破了死氣沉沉的局面，工作是有成績的。我們完全支持仲勛同志的工作。如果有同志感到有什么問題，希望直接找仲勛同志談。”對此，習仲勛在省委的會議上說，從來信可知，不光是葉副主席一個人支持，是說“我們”支持;不是支持他個人，是支持整個廣東的黨員和群眾放手干，只要你干得對，中央就支持。葉劍英轉告的這幾句話，對剛恢復工作沒有多久的習仲勛無疑是很大的鼓勵和支持。

習仲勛沒有辜負中共中央和葉劍英、鄧小平等人的重托和厚望，也沒有辜負廣東人民的殷切希望。他到廣東之后，常對人說，耽誤了16年沒有工作，我要把損失的時間奪回來。據其夫人齊心回憶，在廣東，習仲勛夜以繼日、廢寢忘餐地工作著。他是想把失去的時間奪回來。

（摘自《習仲勛主政廣東》 廣東省委黨史研究室編寫 中共黨史出版社 2007.7 定價:40.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