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念生

筆者在歐洲多年,接觸了不少歐洲國家的官員。他們的認真、節約、原則性強、沒有架子等特點都給筆者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客觀地說,歐洲官員大都比較廉潔。他們為什么能抵抗住種種誘惑?他們怎樣看待手中的權力?他們的真實生活究竟如何?筆者對比利時的一位退休官員進行了深入采訪,既為解答這些疑問,也想為國內讀者描繪出一位歐洲官員的真實生活。
手中掌握千萬歐元的經費
退休前,他擔任比利時一家國有電視臺的影視部主任,屬國家公務員,且級別較高,相當于中國國內的司局級干部,手里掌握著上千萬歐元的經費。這家電視臺播放的電影、電視劇以及紀錄片,幾乎都經過他的手。即便是電視臺現在播放的影片,有的也是他在任時簽的合同。也不知有多少外國的大制片人或電影銷售公司想與他套近乎,希望他能大筆一揮,買下他們的片子。由于他不愿意透露真實姓名,文中暫且稱他為“格君”。
格君從1992年就開始擔任比利時弗拉芒語公共電視臺的影視部主任。到了這個職位以后,應酬就更多了。他說:“只要愿意,幾乎每天的午餐、晚餐都會有人請,好菜、好酒、好玩的地方,對許多人來說都有很大的吸引力。”但格君有一個原則,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赴“飯局”。在擔任影視部主任的10年時間,格君堅守這一原則不變。用他的話來說,這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在擔任影視部主任期間,格君的一項主要工作是審閱合同。一份合同往往厚達數百頁。每次在合同上簽字之前,他都要親自細細研讀,特別是對那些附加條款更是十分仔細。因為他深知,他花的每一分錢都是納稅人的辛勤所得。格君當主任時,很少過問屬下的具體事務。他說:“我當過10多年的影片采購員,理解上司直接干預的尷尬。”他這樣做,其實是放棄了自己手中的一部分權力,從某種意義上說,也更有利于對整個部門的管理。
格君屬于做事特別認真,非常講原則,但也比較古板的那一類人。要以身作則,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當了影視部主任之后,他每年要去兩次好萊塢,還要參加東京、戛納、威尼斯等地的電影節。每次出行坐飛機,以格君的級別與職位,完全可以坐公務艙,但他從來都選擇經濟艙。在他看來,公務艙與經濟艙的唯一區別是食物更豐富一點,但價錢差別太大,不值得。由于他堅持坐經濟艙,他的屬下也只好跟隨,而別的電視臺的同事們則常坐公務艙。長此以往,屬下們開始有牢騷,但格君堅持不改。久而久之,同事們也都習以為常,牢騷也漸漸少了。“這件事情雖小,但要堅持下來確非易事,需要頂住各方的壓力,還要戰勝自己。”說這話時,格君一臉嚴肅。
回絕一切“公關應酬”
格君自己從小就想當一個畫家,但他的父親認為當畫家生活沒有保障,有可能連養家糊口都成問題,因而堅決反對他當職業畫家。于是,他大學選擇了導演專業。1972年,格君大學畢業后進入弗拉芒語公共電視臺,當過電視節目編輯,也當過電視制片人,干的時間最長的還是電影拷貝、紀錄片、電視劇的采購員。從1978年開始,美國洛杉磯、法國戛納、德國柏林、意大利威尼斯,凡舉行重要電影節的地方都有他的身影,而且一待就是十天半月的。
格君回憶說,每次出差,時間都很緊張,看片子,見人,日程總是安排得滿滿當當。在歐洲還好,要是到美國,最難以克服的是時差。西歐與美國西部時差9個小時,按一般規律,平均每天倒1個小時的時差,需要9天才能完全倒過來,往往沒等時差倒過來,就該打道回府了。在出差的過程中,往往晚上睡不著,第二天一大早又要看片子,許多人都在看片子的時候呼呼大睡。
采購員手中的權力不小。選中哪家公司,選中哪個片子,都直接關系到相關銷售方的利益。為了爭取采購者,銷售方自然要展開一番“公關”。為了拉攏感情,電影制片商們經常會擠出幾天時間來邀采購員觀光旅游。對此,格君一概回絕。據他說,自己并不喜歡旅游。但事實上,他對于自己感興趣的地方從不吝惜時間。有一回與家人去西班牙馬德里,光是一個普拉多藝術博物館,就整整泡了9個小時,而且還意猶未盡。為了等他,家人只好在咖啡館里打發時間。“每個人心里都有一桿天平,其中的砝碼包括道德標準、職業素養、自己的行為準則等等,一旦這些‘砝碼出了問題,天平就會失衡。”格君的這番肺腑之言,道出了他的一種人生觀。
其實,格君回絕應酬,出行節儉,并不意味著他是個沒有生活情趣的人。筆者在與他交往過程中,發現他對很多東西都非常感興趣。他的廚藝也非同一般,做得一手好西餐,對美食有一種精益求精的勁頭。有一回在筆者家做客,品嘗了我們自己做的干煸扁豆后贊不絕口,回家就開始自己動手做。一開始總做不好,就不斷打電話問具體做法,直到做得比較像樣為止。

到退休才還清房屋貸款
雖擔任要職,但身為一個公務員,格君的工資并不高,那時他拿的是比利時法郎,如扣除物價上漲因素,每月薪水約合現在的3000歐元。這只相當于一個歐盟官員一半的工資。擁有一套屬于自己的房子,是他周圍許多同事的心愿。在電視臺工作的前些年,他一直租房,直到20世紀90年代才買房。他買的是比利時非常普遍的臨街排樓,共四層,建于20世紀初,每間約四五米寬,前后進深20多米。他買下了一間的一二兩層,與三四層的那家共享大門與樓梯。一層是客廳兼飯廳、廚房,還有他的畫室,后面有一個面積幾十平方米的后院。二層有一大一小兩個臥室外加一間書房,房子總面積不過100多平方米,最多也就是達到這里有房戶的平均水平。他買房時用的是按揭貸款,到了退休那年剛好將貸款付清。他說:“與周圍同事相比,我算有遠見的。有位同事與我年紀相仿,一輩子租房。以前房租便宜,拿到的薪水付房租沒問題。這些年布魯塞爾房租飛漲,那位同事又退了休,結果退休金幾乎都不夠交房租。”
格君上班期間經常坐地鐵,一直開的是一輛“大眾”車,直到兩年前他妻子要用車,才換了一輛沃爾沃。不過,那主要是妻子掙錢買的,與他沒有太大關系。他有兩個孩子,老大已經工作,小兒子還在上中學。從影視部主任職位退休那天開始到現在,格君再也沒在辦公室露過臉,為的是絕對不干預后任的工作。當然,有好多時候,原單位的人會主動打電話來向他請教一些問題,他只愿在電話中給予解答。格君說這條規矩不能打破,“言必信”是他的人生信條之一。
30年的工作對格君來說算是謀生,退休以后才開始真正生活。他每天閱讀一至兩本書。與他聊天,天文地理、政經時事、文學歷史、花鳥蟲魚、養生保健,他都能講出道道來。有一回說起非洲小國利比里亞,他隨口從利比里亞的戰亂開始講,說到那里的自然氣候,一直到民族特色,讓他兒子很是佩服。他后院的花園里一年四季都有花開,池子里的金魚也養了好多年。
平常心看待權力
像格君這樣的人,在比利時比較普遍。他告訴筆者,他的大部分同事都兢兢業業,認真地完成自己的本職工作,不太受外界干擾,做事也比較講原則。作者認識的另一位朋友,是歐盟的一位處長,一年經手幾十億歐元。手中掌握如此巨額資金,那桿簽字筆的分量之重不難想象。但從這位官員身上,感受不到任何“牛氣”與“霸氣”,卻只有“和氣”。有一回與他談起如何看待手中的權力,他的回答很平和:“我所處的位置只是整體鏈條中的一個環節而已,大家都規規矩矩,按章辦事,手中的這點權力也就不值得大驚小怪。”
總體來說,像比利時這樣的福利國家的官員都比較廉潔,能以一種平常心來看待手中的權力。但并不是說這些國家不存在腐敗現象。據一些比利時朋友告訴筆者,腐敗現象在比利時也時有發生。比如建筑行業“吃回扣”現象便屢見不鮮。有的主管官員雖然不直接受賄,但房地產開發商時常會想方設法“投桃報李”,比如以低廉的價格為相關權力人士建郊外別墅供其使用。比利時王子挪用海軍軍費為自己修房,便是前段時間炒得沸沸揚揚的一則新聞。
一位在金融界工作數年的比利時朋友對筆者說,凡手中握有權力,只要稍稍“通融”一下便可為對方牟取利益的,也都面臨如何正確使用手中權力的壓力。盡管有許多人會在矛盾心態中搖擺猶豫,但絕大多數比利時官員會選擇“正道”。這是因為,第一,他們從小接受教育時就強調為人要誠實,要遵紀守法,對腐敗現象深惡痛絕。第二,他們的工資收入雖然不高,但各方面福利都有保障,不會輕易觸犯法律來毀自己的前程,丟掉辛辛苦苦掙來的養老金。第三,有效的行業監督機制,時刻監視著雇員們的財務活動。一家大銀行的中層經理說,只要他的賬戶出現大額資金流動,監管部門就會找上門來質詢。第四,輿論監督之嚴,也讓官員們望而生畏,芝麻大的瘡疤可能會被越揭越大,最后鬧得不可收拾。
(摘自《環球時報》2007年3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