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看著你

寒　梅

從母親住在我們醫院的那一刻起，我就后悔自己當初選擇的職業了。病人常常把生的希望寄托在醫生身上，可面對越來越消瘦的母親，我除了強顏歡笑地安慰她，就只能偷偷躲到一個母親看不見的角落抹眼淚。

母親的病房離我的辦公室僅有幾步之遙，可她從來沒有主動要求我去她的病房，每一次去，她還忙不迭地向外趕我。她說還有很多病人等著我。囑咐我一定要像對待自己的家人那樣對待病人。其實，我很清楚，每一次離開母親的病房，身后那雙依依不舍的眼睛都會隨著我的身影一直拐過屋角。母親，在拼著最后的力氣關注我。

那天與一位病人的家屬爭論，也許因為自己的情緒太激動了，竟忘記了和我只有幾步之遙的母親。有一個年輕的女孩子急需眼角膜，恰巧醫院里來了一位生命垂危的年輕人，出于一個醫者的責任，我勸那個年輕人的家長捐獻出孩子的眼角膜。年輕人的父親同意了。沒想到他的母親卻發瘋般地找到我，說我根本不配做一名醫生，也不配做一個女人，因為我根本不懂得一位母親的心。她說她絕不允許誰動她兒子一根毫毛，哪怕他不在這個世界了。我從醫以來，碰到過很多棘手的問題卻沒經歷過這樣的事情。一邊是女孩子的母親苦苦哀求，一邊是男孩子的母親苦苦守護。最后，也許被我勸得急了，男孩的母親突然大聲地說：“你覺悟高，怎么不讓你的家人來捐獻?”我一下子呆在那里，頓時啞口無言。是的，平心而論，我能那么做嗎?

母親是何時出現在我的辦公室門口的，我竟然一點都不知道。直到聽到那熟悉的呼喚。抬起頭，看見母親正淚流滿面地立在那里：“孩子，你看媽媽的眼角膜能給那個孩子用嗎?”屋子里一下子靜下來，幾乎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母親身上。我幾乎不敢相信，那話是從母親嘴里說出來的。看大家都在驚愕地盯著自己，母親的臉上忽然現出少見的一點血色，她掙扎著走到我面前，靜靜地盯著我看了足足有一分鐘，然后，我聽見母親輕輕地在我面前說：“孩子，這樣我就能一直看著你!”

淚水狂涌而出。我第一次在自己的病人面前失態。我知道，那是母親臨走之前努力為我做的最后一件事，也是她最后表達的依依不舍的深情。

后來，那個男孩的母親含著淚同意了把兒子的眼角膜捐獻給那個女孩，因為她覺得兒子的眼角膜畢竟比我母親的要年輕。更重要的一點，她說，她也想讓兒子的眼睛一直看著她。從我母親的身上，她明白，愛，原來可以用這樣的方式延續。

(赤子之心摘自《作文素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