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中,人們常常會為勸阻他人未果而大傷腦筋,明明他人是不對的,可對方執意如此、“九頭牛都拉不回來”。原因多多,如果不是對方過于剛愎自用,冥頑不化,那么,很可能是勸阻者沒有把道理講透徹,還未能讓對方為之怦然心動。由此看來,如何“說理”便是一門重要的交際技巧了。《戰國策·齊策三》中下面的這段故事,之所以成為一段佳話,自有其道理。
孟嘗君將(準備,將要)入秦,止(阻止)者千數(虛指,意多)而弗(不)聽。
蘇秦欲止之,孟嘗曰:“人事者,吾已盡知之矣,吾所未聞者,獨鬼事耳。”蘇秦曰:“臣之(取消句子獨立性)來也,固(原本,本來)不敢言人事也,固且以鬼事見君。”
孟嘗君見之。謂孟嘗君曰:“今者臣來,過于淄(Zi,水名,在今山東,流經齊都臨淄)上,有土偶(用泥或木做成的人形)人與桃梗(geng,草木的枝莖,此指桃木)相與語,桃梗謂土偶人曰:‘子(你),西岸之土也,埏(shan,揉持之意)子以為人,至歲八月(周歷八月,相當于夏歷六月),降(long,通隆,大)雨下,淄水至,則汝(你)殘(壞損)矣。’土偶曰:‘不然(這樣)。吾西岸之土也,吾殘,則復(又,仍)西岸耳。今子,東國(秦在西,齊在東,以桃梗暗喻孟嘗君)之桃梗也,刻削子以為人,降雨下,淄水至,流(流動,使功用法“使子流”)子而去,則子漂漂者將何如(往)耳。’今秦四塞(四面都有要塞,喻指軍力強且)之國,譬(pi,如同)若虎口,而君入之,則臣不知君所出矣。”
孟嘗君乃止(才作罷)。
時值戰國中期,地處西部的秦國雖尚未顯露出后來摧枯拉朽橫掃六合一般的氣勢,但在明眼人心中造成的震撼力已然咄咄逼人了。孟嘗君田文,是著名的“戰國四公子”之一,他身為齊相,如日中天。秦國邀請孟嘗君入秦做秦相,而頭腦一時犯暈的孟嘗君竟打算“簽約轉會”(那時,“國”的概念與今日大大不同,我們大致可借現今的“足球俱樂部”來理解,區別是,“俱樂部”之間是金錢交易,諸侯國之間或許有亡國之災),眾人勸阻,“大腕”田文卻不為所動。本篇故事就是從這種戲劇性十足的懸念中開場了。
對春秋戰國稍有了解的人,大多知道“合縱”與“連橫”的斗爭,而蘇秦是“合縱”的主導者,是個游說大師,他曾以說客的身份游歷諸國,最終身佩六國相印,其口才之優異可見一斑。那么,他能否勸阻孟嘗君呢?而孟嘗君已傳出話來:不道人事,只聞鬼語,這無疑是個罕見的“命題作文”,難上加難,且看蘇秦如何應對吧。
不知是蘇秦早有腹稿,還是他的靈機一動臨場發揮,“土偶桃梗”的故事便由此傳誦了兩千多年。一個倔強的強勢“大腕”,就在這區區不足百字面前俯首帖耳地“排排坐吃果果”了!
游說大師的“三寸舌”與那千數“止者”并無區別、其間差的是無法用尺子丈量的智慧。相信那“千數”人均出自赤誠,熱忱彌天卻鎩羽而歸,非其心不到,實乃智不逮也!老話常說“打蛇打在七寸上”。“千數”人急赤白臉縱論滔滔,孟嘗君置若罔聞不為所動,也許那搖唇蕩舌的鼓噪已讓其心生厭煩,只差陡然變色大呼“拉出去斃了”!當此時,聰明絕世如蘇秦者,斷不會蹈“千數”人之舊轍,他獨辟蹊徑,以“技術含量”甚高的“撓撓”,一出手即搔到了孟嘗君的“癢處”,這種四兩撥千斤的“巧勁兒”,守如施太極臂掌可舉重若輕,攻則拳拳到肉一劍封喉!
蘇秦避開已讓入耳中起膙的正言規勸,轉而曲線迂回,以形象可感的輕松段子,暗喻道理,使孟嘗君從“千數”人“聲討”的對象轉為聆聽“鬼事”的旁觀者,幫助他完成這種角色轉換,亦即幫助他調整了心態和視角,蘇秦苦心營造的這種“新鮮感”自會收到出奇制勝之效。
蘇秦的這個段子,應該不只留存在古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