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淚的狼

最先發現那狼的是村東的李滿子。

那一天夜里，李滿子在壩上納涼，睡著了。迷迷糊糊中，忽然被溫熱的舌舐醒。那舌尖濕濕的，還喘著粗氣。李滿子以為是什么人開玩笑，張開眼，正要破口大罵，卻發現一條牛犢子般大的動物，睜著一雙綠瑩瑩的眼睛，細細地端詳著他。

他嚇得一聲驚叫：“狼來了!”

這一聲驚叫，不光是嚇跑了那只審視他的狼，也喚醒了月亮灣所有熟睡的村民，月亮灣立即騷動起來了。

事件的結局是狼被堵在了月亮灣中。七八個壯漢扛著鋤頭、鋼釬堵住缺口，其余的村民則將狼窮追猛打，最后逼上刀鋒粱，狼無路可走了，一不小心，從懸崖上摔了下來，讓村中人抓了個活的。

聽說抓住一只狼，最雀躍的當數我們這些小孩子了。打小，大人們就將狼的印象鐫刻在我們的腦海中，說狼兇殘、狡詐、嗜血成性，是十惡不赦的大壞蛋。我們都想一睹狼究竟是個什么模樣。

幾個小孩子擁到關狼的地方，見那狼個頭不大，灰白的皮毛，被一根鐵鏈套在村長的院子中。狼耷拉著頭，因失血過多，眼中已沒有兇光了，見了我們，它抬起眼，看了看，我們發現它的眼光竟很迷茫。村長說，狼最狡猾了，會假寐，一不小心，它就會逃走。等剝了它的皮，一家分一塊肉，享受享受狼的美味。

處決狼的那天，村長的小院擠滿了人。虧他們想出了這個辦法：一桶拌和了大量辣椒面、暗藏了一把鋒利的刀的豬血，被提到狼的跟前。

狼果然是世間最兇殘的嗜血動物。一聞見豬血的味兒，就像煙鬼瞧見了鴉片。看來那狼是餓極了，它伸長舌頭，瘋狂地舐食桶中的血，一邊還發出“嗚嗚”的低吟聲。摻了大量辣椒粉的豬血當然很快就麻木了它的舌頭，那舌頭撞上刀口，它也渾沒覺察。

狼的舌尖被刀尖劃破了，鮮紅的血開始一滴一滴地從舌尖滲入豬血中。狼一邊“嗚嗚”地沉吟著，一邊繼續瘋狂地舐食桶中的血，麻木的味覺已讓它不知疼痛，難以分清哪是豬血，哪是狼血。兩個小時過后，狼死了!它不斷地舐食著那桶包括自己一滴一滴不斷滲進的血，最后終因流血殆盡而死。

至死，狼的眼光都很迷茫，它瞅著滿院子的人，瞅著北方的天空，發出一聲痛苦的低吟。

大人們說，狼是無淚的，但我們卻驚奇地發現，臨死時竟有兩滴眼淚噙在狼的眼中。

兩滴狼淚，讓滿院子村民鴉雀無聲。良久，村長方嘆了一聲氣說：“剝皮吧。”

我家也分了一塊狼肉。和著曬干的薯片，燉，滿村子飄著狼肉的濃香。第二天，青山梁的舅爺來我家走親戚，聽說了這事，特意去看了那張狼皮，之后說：“這是一只可憐的狼。”

原來，自然植被原本豐厚的青山梁被人墾荒了，原始森林一寸一寸地縮小。有一天，從林中跑出一窩狼崽，讓村民們抓回。接著就出現了這只母狼。母狼找不回它的孩子，就夜夜哀嚎，噬咬村民的牲畜。村中人想著也許是因了那窩狼崽的緣故，就將狼崽送進了縣城的動物園。以后，母狼也從青山梁消失了。

最后，舅爺說，月亮灣是去縣城的必經之地，想來這狼是聞著氣味，尋崽時誤進了月亮灣。縣城就在北方，這也是狼臨死前面朝北方嗚咽的原因。

(許諾選自《三晉都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