旦旦是我的小外甥,今年14歲,在北京的一所重點學校讀書。
今年旦旦過生日,我沒像每年一樣給他買“驚喜”——我把不準什么具體物件能讓他驚喜。我問他:“你想要什么?”他眨眨眼睛說:“小姨,你覺得如果我給斯皮爾伯格寫一封信,告訴他我愛死了他的電影,你說,他會給我回信嗎?”我當時立即想起了一個故事,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正馬上就給旦旦講了。我說,“斯皮爾伯格小時候就像你迷戀他一樣迷戀一個大導演,他到片場門外去等,大師沒時間見他,他因此下定決心要拍電影,見大師。有這樣的童年經歷,他一定不會怠慢一個來自中國的小影迷。”旦旦聽我說得高興,也跟著眉開眼笑,我想,他也就是問問。
不料,旦旦離開了半個多小時后,跑回來說:“小姨,我買了最好看的信紙和信封,咱們手寫,這樣鄭重?!?/p>
他給了我地址,說是夢工廠的,目前能找到斯皮爾伯格的唯一聯系方式就是這個?!霸蹅兛梢詫懡o夢工廠,轉斯皮爾伯格收?!?/p>
就這樣,我們寫了下面的信:
親愛的斯皮爾伯格先生:
您好!
我叫旦旦,來自中國北京。我很喜歡您拍的電影。因為《大白鯊》,我至今不敢下海游泳,只敢在游泳池里游。因為《E.T.》,我常常會覺得小自行車能飛,飛過樹梢,飛過屋頂,飛到月亮邊上,只要車筐里放上一個E.T.就行。我有E.T.,但不是真的,是一個模型,所以,我知道,我的小自行車暫時飛不起來。我去過一個真正的糧倉,我記得,小艾里奧特就是在自家的小倉庫里發現外星人的,我當時也這樣期待了,但是,他沒來。我還喜歡你的電影《太陽帝國》,那個熱愛飛機的小孩真勇敢,當他們唱歌的時候,他的嗓音太動聽了。我小姨在中國當記者,她也喜歡你的電影,我喜歡的她都喜歡,另外,她還喜歡《紫色》和《辛德勒的名單》,我還沒看,我相信我肯定喜歡。
我給你寫信沒事兒,就是想告訴你,我很喜歡你,希望你拍更好的電影。等我去了美國,就去看你、請你。
旦旦
x年x月x日
旦旦滿臉真誠地讓我給他把這封信翻譯成英文,我看了一遍,偷偷跟我姐姐——他媽媽說:“這孩子沒長進!”我們都清楚地記得,他小時候寫過一篇自由作文,《假如我會飛》,他寫了他怎么飛,飛了很遠的路,小鳥還沖他笑,最后,飛到了美國,當時的美國總統克林頓看見他飛來了特別高興,就給他買了一頓“肯德基”,好幾年過去了,他還是在“飛”。
不過我不敢篡改他的信,雖然他暫時還不能用英文寫信,但他能看懂。
這封信就這樣發出了,我們都很開心。
從這一天起,旦旦看見我回來了,或者他從外面回來看到我在家,就問:“小姨,斯皮爾伯格回信了嗎?”
我說:“沒有?!?/p>
每天,這樣的問話都在重復,而且越來越簡單。
“小姨,斯皮爾伯格回信了嗎?”
“小姨,回信了嗎?”
“小姨?”
最后,發展到他一看我,我就說:“沒有?!?/p>
然后,就是今天,他用眼神問我,我用眼神說:“沒有。”
我們都不說話了,已然心照不宣。
晚上,旦旦在看不知第多少遍《E.T.》,我忽然覺得心里有點兒過意不去,走過去摸摸他的頭,竟然說:“斯皮爾伯格的回信明天就會來?!彼纯次?,沒說什么,也沒笑。
我腦子里盤旋著這個問題,明天怎么辦?
我想起原來看過的一部荒誕派戲劇,《等待戈多》,兩個鬧自殺的人,今天不自殺,就是因為戈多說了明天就會來,他們倆一直沒死成,因為總有明天、總有明天,戈多明天一定來,于是他們一直活著,等待戈多。
旦旦關上機器準備睡覺的時候,我坐到他身邊。他忽然問我:“小姨,你怎么知道明天就會來?”
我說我其實不知道,我只是覺得,明天,該來了。
旦旦是快樂的孩子,他開始安慰我:“小姨,其實我寫信的時候就知道,可能這個回信永遠不會來,斯皮爾伯格太忙了,再說,我們寫到夢工廠,萬一夢工廠沒轉給他呢?就算轉了,他沒收到呢?就算收到了,沒看呢?就算看了,沒時間回呢?就算回了,沒時間寄呢?就算寄了,半路上丟了呢?……所以,還是收不到。其實沒關系,我寫了,心里就特別高興。我還是喜歡他,不會因為他不給我回信怪他的。”
旦旦睡著了,臉上寫著幸福和滿足,每天他都是這樣的。因為不管發生什么事兒,他的心里都沒有不平。
有時候,旦旦是我的老師,他的這種邏輯,也能讓我內心平和起來。
(岳定勇摘自《牛城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