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樣才美好等

韓浩月等

浮生

怎樣才美好

一個幾年前看過的文章，現在還記得其中一個片斷：夜深，散場，他在遠處打著了車，汽車的大燈，在黑暗中對著她的背影，閃爍了三下，像他明亮的眼睛。她知道，他在說“我愛你”，她微笑，但沒回頭，心里留下了一份繾綣的美好。

國外發生過這樣一個故事：一個全身癱瘓的殘疾人，有一天在報紙上看到了遠方山區有一個姑娘和他一樣，于是，他給她寫了第一封信，從此，他們在紙上建立起彼此的愛情王國，他們在書信里戀愛、結婚，并且許下愿望，希望死后能在一起。數十年之后，他們“見面”了，人們將他們的骨灰埋葬在了一起，他們的名字在墓碑上挨在一起，他們的愛情，比世界上絕大多數愛情都美好。

她下了飛機，轉乘公共汽車，一個人輾轉千里來到他出生和成長的小城里的時候，已經是黃昏。面對這個北方的小城，她一點也不覺得陌生，電影院，新華書店，粉刷過的百貨商店，長滿梧桐樹的街道……每次對她說完這些，他總會嘆口氣說，等到什么時候，帶你去看看吧。可是，他沒能實現自己的承諾，她只好獨自前來。她知道自己看到的只是幻象，可還是感覺到了幸福的美好。

怎樣才美好?答案再明白不過，面對閃爍的車燈沒有回頭是美好的，這樣他會是永遠溫暖、浪漫的一個男人；紙上的柏拉圖是美好的，他們永遠不用面對那些生活中不得不面對的煩惱和痛苦；甚至，適時的分手也是美好的，很多人一輩子也沒體會到愛情的刻骨，是因為他們不懂得把美好的東西存放在密封的心里，讓它慢慢發酵，使自己也變得美好。他們總是孩子氣迫不及待地打破所有的瓶瓶罐罐，想看清楚里面究竟還藏了些什么——里面其實什么也沒有，如果你沒往里面裝進一些什么的話。

想把自己的一切都給予對方是不美好的，因為你給的，對方可能不想要，對方想要的，你又不可能永不停歇地供應；想擁有對方的一切也是不美好的，相信吧，上帝在每個人身上植入的自私，即使在愛情里也不會被拔除。通往美好的道路只有一條，那就是要選擇寬容和相信，真正能做到這一點之后，再回過頭來看那些被嫉妒和懷疑折磨著的男女，會有如釋重負的感覺。不過，凡是美好的人，幾乎都曾在不美好中死過一次。

現在，我們明白了這個道理，可是，最終還是會說：親愛的，我愿意和你過不美好的生活。那些美好的事物，可以從電影、小說以及雞湯類的雜志里看到，而和你一起承受生活的煩瑣和苦痛，才是真實而完整的一生——這，是我理解的美好。

文／韓浩月

后窗

不是海水，也不是火焰

是有這樣的女人的，說起“那啥”時舌尖舔動，像沸油鍋里的泥鰍，沒有豆腐可鉆。也有這樣的女人，稍微街上有個未婚產子、女生人流的事情，她就跳將出來，疾呼：國將不國，中華將毀于一代不貞潔的少女。

她與她，還有其他的“他他他”，象征了國人對性的態度，要么出位得駭人聽聞：換妻是一種高雅的娛樂，同性戀對減少人口壓力立下汗馬功勞；要么保守得令人瞠目結舌：小三是該天誅地滅；婚前非處統統都是死有余辜。一方面極端對立，另一方面都同樣把性放在一個極其隆重、必須拿出全副身家來對待的位置。

可是……想想看，所有人的來處都是一樣的，那是最原始、最樸素的身體與身體的交往。我們聽過的情話，都大同小異，晚上做的事，其實也差不多，每一樁愛情，都玩不出什么花兒來。

是什么?令性成為中國人這么大的禁忌。它像珠穆朗瑪峰，一定有些人要去攀爬，以示自己的勇猛無畏；而另一些人則視它為不存在的神話，繞開三千米才覺得安全。

是中國幾千年的傳統文化嗎?《聊齋》是中國古代最猖狂的幻想，狐女鬼女總是二話不說，事先不必溝通交流，事中更無須前戲后戲，事了更是拂衣而去絕不留首尾。一不會懷孕——除非男主角需要一個孩子；二不會傳播疾病，偶爾吸吸陽；三不要男人負責；四不需要花錢。這么安全可靠的一夜情，書里卻羞怯去得必須用“解裳”“共赴”來指代，更足證這是書生們的白日夢，一遇到要害處就馬賽克。

是因為新時代的種種思潮來得太迅猛嗎?我們的文化，來不及經歷自己的慢慢長大，就被西風東漸全盤催熟，像寒帶植物，被殘酷地丟到赤道，于是突飛猛進，而靈魂，萎謝。才剛剛能接受一夫一妻，多P、一夜情又來了，我們踉踉蹌蹌，老是適應不良。

這一切的新舊交替，像熱帶暖流沖刷著北極冰面，寒熱交融，冰層斷裂而暖流變冷，這時代的混亂背謬，不是從此刻開始的。

但，中國的先圣們早就說過：飲食男女，人之大欲。說得極透徹也極平和。餓了，于是要吃；飽了，就停手；美味佳肴，也不能胡吃海喝；粗茶淡飯，也許更利于養生。

關于性，可不可以，也有類似的坦然?那愿意三貞九烈的，是他／她的權利，不值得立牌坊，但也絕不是羞恥。婚前的性，不應該被沉塘，而留到婚后，也不要嘲笑說“買貨不試用”。

風流倜儻也不是罪過，愛了，不愛了，離開或者留下，都也是一種正當的需求。唱“平平淡淡才是真”，沒錯，但，你真以為人家波瀾萬丈就不是真嗎?誰也不曾擁有道德上的制高點。

性，不是海水，也不是火焰，它只是，最尋常最普通的一樁事，它不會吞噬也不會令你粉身碎骨。我們必得與它和平共處。

文／葉傾城

物語

手機

第一次有手機這個概念，是大約二十年前，在一部反映希臘船王歐納西斯發家史的電視劇中，歐納西斯在自己的豪華游輪上一邊享受著愛琴海的和煦陽光，一邊用無線電話與情人聯絡。至于他是不是給肯尼迪的遺孀杰奎琳打電話，我忘了，我驚詫的是電話竟然無須連線也能通話，而且是在茫茫無際的大海上。由此我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無線電話這種東西。

在成為人手必備之物之前，手機叫“大哥大”，曾是財富的象征，身份的叩門磚。有段時間，人們喜歡手持“大哥大”招搖過市，或者插到屁股兜里，鼓鼓囊囊地露出小半截。我甚至看到有人將“大哥大”塞在褲腰里，其情狀，猶如過去的戰爭電影中的游擊隊員，在腰上別了一把“二十響”。

那時候，“大哥大”沒有來電顯示，最佳效果是與傳呼機搭配著用。這樣做的目的，一是節約通話費用，二是可以避免惡意騷擾。

上世紀90年代初，我有個朋友買了一個“大哥大”，剛開始他每天24小時開機，只要來電就接。后來，他常在半夜接到有人捏著鼻子打來的騷擾電話，叫醒他起床小便。不堪其擾的他，最后不得不與俗俯仰，采用呼叫轉移服務。為此他還憧憬，將來施行單項計費的時候，一定要用“大哥大”與騷擾者聊三天三夜的天。此說頗有古代笑話中窮酸腐儒指天發誓，將來發跡了一定要吃了再吃的風范。

手機真正融入大眾的生活，成為人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大約是在2000年前后。久而久之，人們發現，手機還有

別的妙用，比方說，一個在令人局促拘謹的場合用以掩飾尷尬的最佳道具。這種情況包括，在酒店的大堂里等候一位遲到的朋友，應付一次心理準備不足的相親，不太情愿地參加一場宴席……這時候，把玩手中的手機，顯然比寂然獨坐或煩躁地左顧右盼要自然得多。

然而，人與手機的關系越為密切，越會有更多的私人信息從手機這個載體泄露出去。《手機》上映的那一年，我在一家商店里買衣服。想必從這部電影里吸取了人生智慧的店老板，給每個前來購物的顧客配送了一張《手機》的影碟，并美其名曰：“希望有更多的人能從中獲取經驗。”

文／青絲

世說

養濟院以及上訪問題

在明朝，有六種人可以得到國家的特殊照顧。哪六種?矜、寡、孤、獨、廢、疾。如您所知，“寡”是寡婦，“孤”是孤兒，“獨”是絕戶，“廢”是殘障人士，“疾”是重病患者。“矜”不好理解，其實就是光棍。現在咱們流行講一個詞兒：矜持。這個詞兒的本義，就是像光棍一樣憋著。

且說這六種人，要想讓他們像正常人一樣安居樂業，就得從生活上關心他們，從精神上安慰他們，條件允許的話，還要為他們提供一些補貼。《禮記·王制》里說：“天民之窮而無告者，皆有常餼。”“常餼”就是補貼。

明朝政府秉承《禮記》的精神，在全國主要州縣都設有養濟院，專門收養當地無人照看的孤兒和無人贍養的老人，并給寡婦、光棍、殘障人士和重病患者發放補貼。今天有敬老院，有福利院，有民政局，明朝沒這些機構，然而養濟院一身兼數職，把敬老院、福利院和民政局該做的社會救濟工作全包了。如果我們再留心一下《明太祖實錄》的話，會發現朱元璋還曾減免殘障人士的田租和勞役，甚至允許他們居住公房而不收房租。

全國那么多人，皇帝怎么知道誰是孤兒誰是絕戶誰是光棍誰是寡婦呢?很簡單，靠基層干部上報。當時的基層干部，主要指鄉下的保正、里長，城里的鋪頭、坊長，這撥人對轄區居民是最摸底不過的了，所以皇帝信任他們，他們說誰是孤兒，養濟院的大門就對誰敞開著，他們說誰是殘障人士，誰就能免交農業稅。有了這種權力，他們就不由自主地想給自己弄點兒好處。我讀過明朝官修的《皇明條法事類纂》，該書第12卷“收養孤老”條目記載，絕大多數里長和坊長都貪污，他們上報的名單上，光棍其實有老婆，寡婦其實有丈夫，絕戶其實有兒女，孤兒其實有父母，殘障人士其實身體完好，重病患者其實比驢還壯。他們之所以造假，當然是因為收了申請人的紅包，而真正有資格被救濟的人卻因為拿不出紅包而被拒之門外。

有朋友會說，皇帝怎么也不管管?他倒是想管，可他派出去監管的人不可能都有原則性，基層干部完全可以用貪污來的錢收買他們，把他們也拉下水。

有朋友大概還會提出“上訪”。去京城上訪一回，總得花點銀子吧，那些孤兒寡婦未必出得起路費。即便他們出得起路費，各部的衙門也未必接見。即便各部衙門接見，狀子交上去了，又給轉下來了，照樣不給你辦。更可怕的是，那些小官僚還可能在上訪的路上截住你，雇請黑幫追殺你，上訪風險如此之大，還是不上訪算了。

難道就沒有解決之道了嗎?當然有，假定那些保正、里長、鋪頭、坊長們不是上級指定，而是統統民選的話，選票就把他們整趴下了，也用不著上訪，更用不著讓皇帝操心。

文／李開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