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骨銘心的愛情

孫君飛

大家的情感似乎往往都隱含在輝煌的事業(yè)成就當中，不足為外人道，外人也對此有所諱言。我偶然了解到外交家章含之和喬冠華的愛情故事，心里頗有一種別樣的感動。

章含之和喬冠華邂逅在一個美麗的春天。京城史家胡同斜對過的一家小文具店里，頗有些才子佳人的浪漫意蘊。四年后，章含之調(diào)入外交部，倆人的距離越來越近。過了兩年，他們搬入新居，舉行了幸福的婚禮。不曾想，十年之后，愛人辭世，章含之孑然一身——那一年，她48歲。

與喬冠華相知相依、相親相愛的12年。濃縮了章含之一生全部的情感、全部的奉獻，每每提及“喬冠華”三個字，她都會潸然落淚；即使年過古稀，也如此動情，她的體內(nèi)永遠有青春的熱。

在與喬冠華相愛之前，章含之的生活總是被動著走，沒有被人悉心照顧過，也不曾想去如何照料別人。直到喬冠華出現(xiàn)。她才是主動選擇了這份愛情，所以她是那般珍惜，還產(chǎn)生了要無微不至去關(guān)懷照顧另一個人的強烈愿望，她的人生走進新春。整個人也煥發(fā)出迷人的光彩。

風云人物喬冠華竟然是一個十分戀家的人，宴會頻頻。對他來說只是工作，應當盡職盡責。工作一完成，他往往基本不吃什么，轉(zhuǎn)身就想回家，即使僅在家里吃一碗雞湯面，他也心滿意足。他要的是與愛人相守的那一刻幸福。喬冠華最愛吃章含之做的南方菜。而章含之只要有時間，都會親自下廚給他做，看他吃得魂都舒服了，相視一笑。彼此心安。

單身時的喬冠華，保健品從來不記得吃。結(jié)婚后，章含之自然不會“縱容”他。她從北京醫(yī)院特意要來了十幾個小小的粉劑針藥瓶，將愛人每頓要吃的藥都一一分好，伴隨著她的愛意叮囑放入各個小瓶子。不論喬冠華多繁忙，只要他每頓飯后倒一瓶就都有了。即使愛人不在家。操作起來也很方便——如此睿智細心的愛情方式。真是令人動容。一次，朋友見喬冠華變魔術(shù)般地倒出一瓶各色藥片，就朝口里放。奇怪萬分地問他究竟在服什么藥。喬冠華孩子般地指指章含之，說：“不知道，含之裝的。她給我吃毒藥，我也吞!”其中的濃濃愛意，真是令人感佩。我想，依章含之的性情，當時聽了這句話，她的心里一定要一陣顫動。滿身的溫暖要奔涌出滿眼的熱淚。

喬冠華癡迷月亮，不過他不喜歡滿月。他素愛的是眉毛一樣的新月。有月亮的夜晚，章含之常常陪伴著喬冠華在家里的小院中散步。今天，章含之依然記得“80步就是一圈”。沒有了白天里好勝雄辯的氣勢，喬冠華的臉上常常帶著一絲淡淡的傷感。原來，月光之下的喬冠華，才是真正的喬冠華。章含之何嘗不是如此?她的東方柔美外加直率幽默的風度，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很容易被認為是一個活躍于社交場合的人物。也被認為適合社交，可是章含之自己知道：“真是有苦說不出。我特別怕成為一個公眾人物。”在月光之下相互攙扶著散步的一對愛人終于不用苦。不用擔心了。一切都是真實自然的，一切都是和諧愉悅的。喬冠華喜歡讀唐詩宋詞，喜歡聽肖邦鋼琴曲，具有“李白氣質(zhì)”。在章含之看來，他更適合去做一個詩人，這些至今還讓章含之念念不忘。是的，在周圍人群中，能夠知心喬冠華的，只有章含之一個人了。

很多年過去了，和喬冠華共同生活十多年間的每個細節(jié)、每個鏡頭，章含之都仍然歷歷在目。竟比昨日的記憶還要清晰。她深情地說：“直至今日，我都難以置信冠華大我22歲。因為我從來把冠華置于我的庇護之下，而冠華對我的依賴也越來越強。一切生活上的事都聽我的。”而對于章含之。“喬冠華改變了我的人生，我很難跳出喬冠華這個圈子。如果問人生的收獲，其實好多東西都是過眼云煙，都會隨著時間過去。唯有感情是永遠不會過去的。”喬冠華去世后，很多人問章含之是否考慮再接受另一份感情，她說：“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大海，不可能再在小溪里游泳了。”正是“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而讓人忘卻年齡的愛情，不是真正的好愛情。又是什么?

“現(xiàn)在回頭看。擁有這段感情，是我一生的幸福。”章含之說，“這種感情很難得，世上有千千萬萬個人。千千萬萬個家庭，千千萬萬個愛情。不是全都能夠刻骨銘心。”而刻骨銘心的愛情，擁有一次，就足矣!

至今，章含之還堅持化妝，略施粉黛——這是跟喬冠華在一起時的習慣：那枚婚戒依然戴在左手的無名指上：她的頭發(fā)開始變?yōu)殂y灰，別人再勸，她還是堅持不染。因為這是喬冠華喜歡的“浪漫灰”；客廳外的廊檐下，那張舊藤榻還在，喬冠華最喜歡躺在里面聽風看雨，只是現(xiàn)在坐在這里的是孑然一人的章含之：喬冠華走后。章含之一直珍藏著愛人留下的兩縷灰白鬢發(fā)，她說：“這是我唯一保存的冠華身體的一部分。只要有它陪著我。其他我都無所謂。”

有人稱章含之對喬冠華的刻骨銘心的愛情：“至愛華章。一生含之。”智利詩人聶魯達亦道：“愛情是那么短暫。而遺忘卻那么漫長。”是矣!